没人看好王宝强,但他又做到了
对于观众赋予的一切,王宝强都抱着接受与感恩的态度。没人看好他做演员,但是他做到了;没人相信他还能导出好戏,但是他做到了。
“傻根”让人们记住了标准的王宝强式笑容:整齐的八颗牙齿、一对酒窝、眼角的三道纹路。时过境迁,如今再笑,两颗门牙间似乎有了一点缝隙,酒窝被皮肤的褶皱遮掩,三道纹路里原本浅的都变深了,又有新的浅纹出现。
王宝强在电影《八角笼中》里饰演的“向腾辉”,跟他以前的经典角色很不一样,浅笑居多,“假笑”也有好几次,开心的笑屈指可数,还都不是百分百“标准”。
这些笑容不由所谓的“真情流露”或“灵光乍现”得来,而是他带着意识的表演,“笑肯定是有意识,不能乱笑,是人物内心的表达,也是人物关系的表达,哭也是”。
知道人物角色“在哪一点,要用什么样的感觉去呈现、去表现出来”,是职业演员理应具有的意识。
这显然是20年前初出茅庐的他所没有的。纵使凭借《盲井》和《天下无贼》获得了业内外的认可,但必须承认,他当时更多是按照导演的指示表演,有很多真情流露和灵光乍现的成分。
2009年《Hello!树先生》杀青那天,还沉浸在角色里的王宝强笑言:“今后,树先生这个角色一定会成为经典,会成为表演教科书的案例。”一旁的韩杰心道,话说这么满,将来失言了他这个导演可不负责。
十几年过去,7万多人在豆瓣上为这部电影打了满分,有人称其为王宝强的“封神之作”“演技巅峰”。韩杰由此想到,王宝强当年不是自满,“这都源自他对创作全力以赴之后,所抱有的信念”。
他出生那年,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问世。到了记事的年龄,王宝强受电影主人公觉远的启发,想要去少林寺习武。“习完武之后就可以拍电影,演一个角色。哇!那在村里谁看到了,我爸我妈多有面子,对吧?那就是幻想。”
父亲骑自行车送他到邢台火车站,看他上车后“就不管了”。到郑州后,王宝强转乘去往登封的大巴,却因路况、车况不好而严重晕车,“一路上都在吐,肚子里那个胆汁都吐出来了,到那儿的时候都快半死了”。
现在的王宝强笑着说,自己晕车的毛病可能是在少林寺治好的,练功既改变了他的体质,也锻炼了他的意志。对他而言,少林寺的神圣之处还在于,让他找到了自己“未来的出路”,坚定了初心和梦想。
“我觉得人得有自己的梦想,可能只是一个方向,但能让你为了它去拼搏,去努力。如果说你没有梦想的话,往哪使劲,往哪拼呢?”梦想是他能量和骄傲的来源,以及“这一辈子活着的意义”。
后来,越来越多人知道了王宝强实现演员梦的故事。有人视他为时代的符号,将“平民英雄”这样的冠冕戴在他头上。
王宝强不会因为这些宏大的说法而有压力,他觉得压力不在于别人,而在于自己。“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自己?这个过程,其实我一直都是活在自己的节奏里。”
打小习武的他明白,必须把基本功练扎实了,才能挑战转体、空翻等高难度动作。做事业也一样。所以无论是演戏还是创业,他都有自己的节奏和方式,也许会相对慢一点,但他自信每一步都走得很扎实。
王宝强就这样走向了巨大的成功。从2003年开始,他塑造了许多深入人心的角色,也让大众记住了标准的王宝强式笑容。
2015年,王宝强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配角提名,人们期待看到他作为演员的更多可能性。但对于他,只演戏似乎不再足以发挥他的创造力,不再足以让他把一路走来的经历和想法,传递给观众。
王宝强想,只有做导演,才能有足够的主动性进行自我表达。他的首部导演作品《大闹天竺》开拍了。两位制片人找到韩杰,请他尽快确定行程,到印度帮王宝强坐镇,“就算是陪他一段导演路”。
拍摄过程比预想中艰难。韩杰记得,高压工作下的王宝强在镜头外很少笑,甚至还当着他的面哭过一回。
2017年影片上映,票房表现还算喜人,口碑却很不理想。王宝强知道,这次堪称巨大的失败将作为开端,永远地和自己的导演生涯绑在一起。他手握“金扫帚奖”向观众许诺时的笑容,也被摄像机永远地定格了。
经年后,人们回过神来,王宝强那一笑里的苦涩,不只来自作品的失败,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最亲近之人的伤害。
“为什么第一部作品不是那么成功之后,第二部没有选一个可能大家觉得你更擅长的东西,而是选了一个这样的题材?”面对这样的质疑,王宝强带着《八角笼中》给出了答案。
2023年7月中下旬,王宝强终于结束为期一个多月的《八角笼中》全国路演,回到北京接受《新周刊》专访。面对这个提问,他毫不迟疑地回答:“我觉得这个就是我擅长的。”
王宝强感激6年前那部“比较凌乱”的首作,因为失败令他反思,“让我对自我的认知和判断等,各方面的,都会去想,去琢磨”。反思的结果是创作一部现实题材电影,故事蓝本为“格斗孤儿”事件。
大山里的孩子靠格斗“逆天改命”的这个故事,犹如一个别处的映照,照亮王宝强用电影“逆天改命”的过往。这命运般的相似性,最大程度地激发了他的共鸣。然而,当这种共鸣化作表达的欲望,难免令人担忧创作中所必要的客观性。
“会不会有呢?”王宝强自审,“其实拍这个戏相对来说,我个人还比较从容,因为准备的时间够充分。第二呢,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表达什么,所以这次我自己心里很有底。”
但影片在上海国际电影节第一次面对观众时,王宝强依然紧张到彻夜未眠。他担心大家的嗨点跟自己不在一个频道上——所有创作者都容易陷入这样的困境。
王宝强曾试图借助外力走出困境,可他发现,每个人的视角和想法不一样,最好的建议还是“做最真实的自己”——电影没有绝对的对错,“最重要的是如何拍出自己的风格,如何让观众有代入感,能够共情”。
于是,“真挚”成了贯穿王宝强这次创作始终的气氛。在其感染下,剧组里的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地成长了。
影片中的小演员是王宝强和团队“东山一个,西山一个”凑在一起的。为了呈现出剧情所需的人物关系,他们一进组便被安排在一起生活。孩子间会争吵打闹,有的孩子是天生的孩子头,有的则需要被保护。
“这些孩子刚开始进入有点拘谨,后来放开之后,有一个小孩都认化妆大姐当干妈了,喜欢得拍完之后就不愿意走。在剧组等于是这孩子第一次见世面了,看这么多人在一起,真开心啊,真高兴啊。”
王宝强回忆这些的时候也很开心,“哎呀,哎呀”地笑着、叹着,就像一个大家长,以见证孩子们的变化为幸福,“我觉得比较好玩就是大家在一起,看到孩子们快乐的时光,他们也懂事,知道这机会来之不易”。
遴选孩子们长大后的扮演者时,王宝强没有将所谓的流量放在第一位,“因为这个电影的调性和类型,不太适合找大明星,(那样)反而会让观众跳戏。真正让观众能感受到你的真挚,需要整个地一脉相承,观众才更容易被故事、剧情、人物代入进去”。
三位青年演员——陈永胜、史彭元和张祎曈刚进组时有点“紧”,尤其在一些重场戏里。王宝强记得,自己当时调动了做演员的经验,耐心地给他们建议,吃吃东西,聊聊天,等他们放松下来,再往角色里进。
片场的其他细节,王宝强现在都不太记得了。他又要导戏,又要演戏,“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当中,也是沉淀在拍摄当中,跟大家一起”。
王宝强这回还兼任编剧,因为他发觉每位编剧都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他自己可爱的地方,有他自己可吸取的地方,但是因为这是你王宝强的作品,你拍别人的肯定拍得不舒服”。
为了胜任演员之外的诸多职责,王宝强那些年自然没有闲着。可他不想罗列自己都学了什么、练了什么、做了什么,也不想描述个中艰难,他相信观众能从影片中感受到。
“翻了几个跟头,说我平时没练,谁信啊?一翻‘啪’摔倒了,你说我天天练功,谁信啊?”王宝强笑着比画,“就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往这儿一放就知道你背后做了什么,练没练功、学没学、干了啥,就知道了。”
拍《八角笼中》遭遇的困难不比拍《大闹天竺》时少,有些坎甚至比过去任何一个都更难跨越,譬如资金问题,“拍电影就是费啊,就拿着钱往里扔,每天都在花钱”,所以王宝强要把钱花在刀刃上。
他相信“一分价钱一分货”,“有能力的团队”不仅能帮你呈现想要的,还能提供更多的创意。既然不得不承担起制片人的工作,那他就顶着压力,想尽办法,把这样的团队请过来。于是观众在片尾字幕里看到了许多响当当的名字,从演员到班底。
“因为这个戏确实是非常艰难,”王宝强“哎呀”一声,笑着说,“我是拼命,这口气一直顶着,然后自己克服种种困难,把这戏拍出来,带给观众。确实是一切来之不易,也是经过很多好友相助,真的是让人感动。”
并非每个失败过的人都有逆风翻盘的能力,但似乎人们都相信王宝强可以。尽管他自己对这次的创作有信心,但还是觉得,大家肯帮助他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意思”。
在王宝强演艺生涯的不同阶段,很多前辈都曾帮助和支持过他。他将这种行业内的互帮互助视为“传承”,也希望自己能帮到上进的同行,把爱和能量传递下去。
“其实真正能走出来的人,都是有大爱的,并不说自己去攀比或是怎样。大家就是希望影视行业的同行都好,之后才能把整个市场带动起来,然后也是希望看到有心奋斗的、有能力的晚辈,被带动起来。”
在人际交往方面,王宝强并不总是那么好运。遭遇过欺骗乃至背叛,他却还是逼自己变成“社牛”,“你害怕别人害你,害怕别人的利用等,但别忘了你还有很多很多值得交往的朋友”。
身为公众人物,他对别人跟自己交往时的目的性表示理解,反过来,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跟别人交往就毫无目的。他告诉自己别怕,因为任何东西都是双刃剑,不要把它想得太好,也别想得太悲观。
人生还是得去经历一些,才能打破内心的恐惧感,让自己成熟起来。“不能因为你是个公众人物就不见人,你把自己勒得太紧了、太死了,那活得太没意思了。咱还是得要生活。”
《八角笼中》里,向腾辉在堵车时思考人生,被川剧变脸刺激得茅塞顿开。生活里,王宝强堵车时很少考虑别的,“就堵得难受,(想着)能不能快点?我想一路畅通”。
发轫前,王宝强凡事都靠自己,生活技能点满;成功后,创作占据了他的绝大多数精力,以至于成了生活里的“白痴”,“哪哪都不懂,哪哪都记不住”。他觉得这样不好,得回到生活当中,回到群众当中。
王宝强将《八角笼中》献给群众,群众报以热情与称赞。他知道如今的成功不是平白无故的,而当中蕴含的努力和心血,只有他自己和身边的少数亲友知道。
“当然了,我觉得这样才能体现你的过人之处嘛,才能体现你自身的能量。”王宝强沉静的脸上绽出笑容,“就是说6年之后再次逆袭,之前感觉自己已经过气了,掉分掉得快没了,通过这部戏又翻红了,那是因为你做到了。”
王宝强当时想,如果该努力的都努力了,该学的也学了,把一切投入进去还是不成的话,那也没办法,只有去赚钱还债,暂时给导演生涯画个句号。但不管怎样,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当然,他也不可能一点把握都没有。对一部作品的质量,他有基本的判断力。
在此基础上,他跟团队做好该做的,踏踏实实地把电影拍好足矣。大家的态度他无法左右,也不该左右。
“宽容、包容,还是说针对,还是怎样的,我觉得这些都是观众,观众没有错。我觉得观众永远都是对的,因为他花着钱去看你的电影,他有自己的自由、权利去评判。”
对于观众赋予的一切,王宝强都抱着接受与感恩的态度,包括“草根”这个标签,而这也是他跟向腾辉的共同点,“就是一路走过来,(哪怕)生如野草,也不屈不挠。不屈不挠是一种精神、一种力量,不服输、不认命的劲儿”。
没人看好他做演员,但是他做到了;没人相信他还能导出好戏,但是他做到了。成为大家眼中的草根代表,“不是你来定的,而是你做到一定的程度,(大家)自然而然就会给你”。
王宝强从来都这么现实,“不会用语言去说,更多的是用行为来自我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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