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印尼也不是投资界吹出来的“神话”，它是个极具复杂性的国家，印尼是全球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印尼有官方语言Bahasa，也拥有几千种的方言。印尼国土由1.7万座岛屿构成，跨距相当于从伦敦到伊朗首都德黑兰，爪哇岛面积仅占印尼领土的7%，但全国60%的人口都挤在这个岛上。

 

作为发展中国家，印尼难以摆脱贪污和腐败问题。印尼十分重视人际关系，公共与私人事务往往交缠在一起。在雅加达，你一下飞机就可以“用钱”加速通关过程，“用钱”请警车开道，“雅加达是个用钱可以使鬼推磨的地方”。不止一位在雅加达经商的中国企业家说道。

 

虽然投资人都看好印尼兴起的中产阶级经济，但财新在采访中发现，现阶段印尼的消费水平普遍停留在物美价廉阶段，“便宜是首要，品质一般即可”是不少印尼消费者的追求，因此一些中国企业最初想复制中国商业模式来此行销，有些不能成功，原因便在于当地消费力有限，例如印尼二线城市的年轻妈妈渴望给孩子使用“尿不湿”，但因为难以负担不会成箱购买，她们只会按“片”够买，偶尔为之。

 

“东南亚消费迭代的路还有很长时间要走。”Chandra Tjan也说，印尼和中国在政治经济、社会等各方面的叙事逻辑都存在差异，“而且印尼市场过于多元化和具有本土特色，在各领域的发展相对还很早期”。

 

此外，印尼经济虽然蓬勃发展，但产业链相对仍然单一，不少产业更是空白，而且在自然资源下游化战略中，如电池和电动车产业仍较大依赖于中国市场，产业仍待时间发展和打磨。同时，产业保护主义也让一些外国投资者却步。就在截稿当日，印尼贸易部长Zulkifli Hasan宣布，印尼将禁止TikTok这类社交媒体进行电商交易，只允许发布广告推广，此举主要是回应TikTok对于当地中小微企业的冲击。

 

在东盟峰会结束那天，佐科来到雅加达会展中心门口与工作人员及志愿者见面致谢，印尼本地的年轻人看到他都疯狂尖叫起来，还自发地合唱、跳起舞。自佐科上台以来，由于强有力的领导和政策一致性，印尼发生了巨大的变革和转型，佐科民望超高，在雅加达无论年轻人还是政府官员，都能感受到他们对佐科发自内心的认同和热爱。但2024年佐科的十年任期即将结束，改革和发展政策的连续性，变成决定印尼前景的最大不确定性，也是未来这个国家保持活力和竞争力的重中之重。

   

“我一天要喝上三四杯咖啡。这个时间你要不要也来一杯？”晚上8点钟，印尼通讯部公共信息和传播总监Usman Kansong在东盟峰会媒体中心说道。在印尼，咖啡并非保持清醒、提高效率的工具，而是一种生活方式和情感文化的载体。“对老印尼人说，他们喜欢黑咖啡加白糖，而年轻人更喜欢在咖啡里加上棕糖和牛奶。”Usman Kansong说道。

 

1711年，东印度公司首次出口印尼咖啡，此后出口量迅速增长，如今印尼已经跻身全球第四大咖啡豆生产国，约占世界产量的6.9%，其他国家还包括巴西、越南和哥伦比亚。

 

在印尼，咖啡不仅是重要的商品，也是重要的消费品。印尼每年人均消费的咖啡杯数从2008年的72杯增加到2022年的153杯，虽然少于德国、巴西和法国等拥有浓厚咖啡传统的国家，但随着当地消费水平的提高及咖啡文化的推广，印尼已成为世界第七大咖啡市场，2022年咖啡零售额达30亿美元，2008—2022年的年均复合增长率达8.2%。

 

“尽管印尼是咖啡生产大国，但我们却没有一家像星巴克一样的全球咖啡连锁店。”Kopi Kenangan的创始人Edward Tirtanata在雅加达向财新说道，“当初我们创办这家本地咖啡连锁店，初衷是希望一个普通消费者可以以较低的价格享用一杯高品质咖啡。”

 

创办于2017年的咖啡连锁店Kopi Kenangan，自2018年起开始在印尼市场快速扩张，一年内将门店数量由56家增至约200家。他们的扩张策略是紧跟星巴克的选址步伐，但由于Kopi Kenangan的单店面积一般仅相当于星巴克的十分之一，受惠于租金优势，其单杯售价低至1.2美元，还不到星巴克的一半。

穿梭于雅加达的大街小巷，代表Kopi Kenangan品牌的红色爱心散落在城市各处，即使在印尼的三线城市肯达里，依然能偶遇这个在印尼语中寓意“初恋”的咖啡品牌。2022年Kopi Kenangan在印尼咖啡市场的占有率达15%，位居第二，仅次于星巴克（26%）。门店数量也已扩张到2023年6月的868家。

 

印尼本土公司的崛起填补了高端咖啡品牌和街头速溶咖啡小摊之间的市场空白。中金的东南亚市场研报指出，在此背景及消费升级下，外带咖啡文化正在当地咖啡爱好者中兴起，这种文化是由包括Kopi Kenangan在内的现代本土咖啡公司引领的。

 

Edward Tirtanata让财新试了试公司大卖产品拿铁咖啡Manta，结果只喝了一口感觉牙齿快要甜掉了。“看，这就是我们成功的关键，不仅是因为价格便宜，更重要的是我们知道印尼消费者的口味。在印尼，不少消费者还要另加钱以便添加更多的糖。”Edward Tirtanata说道。

 

在雅万高铁起点哈利姆车站，一家正在装修的Kopi Kenangan占据了离进站口最近的商铺位置。23岁的Indira Shinta在高铁运营公司KICC负责翻译工作，“我们都超爱Kopi Kenangan，就像你们中国年轻人都喝珍珠奶茶，我们喜欢这里带珍珠的咖啡！”

 

Edward Tirtanata早年在美国东北大学读书，毕业后回到雅加达开了一家高档的茶饮店，但以结束营业告终，“那次经历教会我在印尼做生意，‘负担得起’和本土化尤为重要”。他还举例说，一些中国的咖啡公司试图将椰奶咖啡引入印尼，但对不少印尼人来说，椰奶更像是煮饭的调料。

 

Kopi Kenangan的投资人之一香港维港投资的创办人周凯旋，曾引荐Edward Tirtanata与中国火锅连锁店海底捞的创办人张勇在新加坡见面。“当时我们在张勇家里吃饭，我和张勇学习了不少，其中一项就是对店长和骨干员工的期权激励。后来我也应用在企业管理中，这在印尼很少见。”Edward Tirtanata说道。

 

Kopi Kenangan也积极推行数字化，比如通过APP或即时服务平台加强客户获取和留存。据公司估计，2022年7月，Kopi Kenangan约70%的销售是通过数字渠道完成的。根据data.ai的数据，截至2023年5月，Kopi Kenangan以最多的月活用户（MAU）领先，达到111万，超过星巴克（107万）和另一家本土精品咖啡店Fore。

 

2021年，Kopi Kenangan在获得9600万美元的C轮融资后实现了10亿美元的估值，成为独角兽企业。公司目前已从印尼本土扩张到马来西亚，今年9月26日也正式进军新加坡市场。

 

不过，在雅加达，各式精品咖啡店琳琅满目，同一个地点常常能看到星巴克、Kopi Kenangan、Flash Coffee等并排竞争，更多的参与者意味着更激烈的竞争，在价格敏感的印尼，可能会直接挑战公司的营收和盈利。

 

从街头小贩的速溶咖啡到精品咖啡，只是印尼人消费升级的一个缩影，印尼的中产阶级追求有“品质”的生活方式，遍及衣食住行各个方面。

 

在雅加达Kuningan区，26岁的印尼年轻人Teddy正在路边蹲着抽烟，他住在爪哇岛东边，此次来雅加达短途旅行。但他又不想住在街边脏乱差的小旅馆，于是选择了整洁干净、一晚上才15美元的胶囊旅店Bobobox。

 

Bobo在印尼语中是“睡觉”的意思，公司的标识是一只爱睡觉的卡拉，这与创办人Indra Gunawan在澳大利亚的留学背景有关。“我姐姐在万隆有个小酒店，但经营非常困难，当时我就在想经营酒店有什么又轻松又赚钱的模式。”Indra Gunawan说。

“胶囊旅店”的概念源自日本，但对印尼还是很新鲜的事物。“便宜且标准化，而且你可以看到我们对于整洁和住宿体验都是有要求。”Indra Gunawan说。

 

除了旅客Teddy，在Bobobox还有不少出差的商旅客，诸如推销吞拿鱼罐头的Frankly、巡回演出的本地音乐家和销售手工艺品的民间艺人。Frankly每月都来雅加达出差，一年前就成为Bobobox的用户。早上，他需要出门推销产品，就从Bobobox退房，然后傍晚时分再入住，“这样比在传统的酒店划算很多”。对于工作人士，白天在外办公并不需要房间，但传统酒店按24小时收费，而Bobobox可以随时退房、入住，按小时收费。

 

因为划算但有品质，模块化但也灵活，Bobobox的单人舱入住率经常是100%。此外，Bobobox还提供运营系统和营销方案，“我们是个创新的高科技胶囊网络”，Indra Gunawan透露，目前Bobobox已经盈利，平均每家酒店的利润率为35%—40%。

 

船小易掉头，受疫情冲击，Bobobox于2021年2月推出了另一产品线Bobocabin，将模块化的房间移到户外，类似豪华露营。“现在露营房一位难求。最初设计这个产品的想法是因为疫情期间我带女儿去露营，但你知道在印尼露营环境很糟糕，而且露营地卖的帐篷又很贵。”Indra Gunawan说道。

新冠疫情后，印尼中产阶级的消费习惯也发生变化，曾在澳大利亚留学的年轻人Amalia Winarso说，以前印尼人想来一场“奢侈”的旅行都是去国外，但“现在他们转向国内游。此外对于‘奢侈’，年轻人也给出新的定义，即并非一晚住上几百美元的酒店，而是去悬崖边看场无与伦比的日出、在大西洋边享受最为地道的美食”。Indra Gunawan也指出：“拥有社交的场景、结识新的朋友，是年轻人对奢侈旅行的新的定义，因此Bobocabin设在印尼国家公园中，正是满足他们这方面的需求。总统佐科还来我们这露营，为印尼的丰富旅游资源行销。”

 

雅加达和北京一样，“堵车”是个梦魇。但与北京不同，在雅加达如果叫网约车的话，可以多一个选项“网约摩托车”，由于摩托车可以穿梭自如，在速度上要比四轮车快不少。

印尼是东盟第一大摩托车市场，也是全球第三大摩托车市场，仅次于中国和印度。德国Statista的数据显示，东南亚的摩托车市场在2022年达到了1060万辆，其中印尼占据一半以上，销量超过500万辆。在中信里昂的上述调研中也显示，80%的受访者都拥有摩托车。

 

由于完善的售后和维修服务，印尼街头大部分摩托车均来自日本品牌如Honda和Yamaha，反而中国品牌很少，印尼本土品牌就更少。本土创业公司Alva就是一家，而且是电动摩托车。就跟开特斯拉的车主一样，“摩托车在印尼是一种财富象征，电动摩托车更是一种生活方式的象征”。Alva董事总经理Rainier Haryanto在雅加达的销售门店对财新说。

 

这时，一对穿着宽大机车情侣服的印尼夫妇走了进来，他们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点了两杯咖啡，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等着自己的电动摩托车保养。这辆电动摩托车的主人是Faras,摩托车是丈夫送她的礼物。

 

“我可以从手机上随时看她去哪了，这就是我买的原因！”Faras的丈夫边说边笑。Faras的丈夫在苏拉威西拥有自己的矿山，出产镍、钴、煤炭等，近几年来，越来越多产能销售给了中国客户，经济条件优越。他说，总体算下来，买一辆电动摩托车和燃油摩托的成本相差不多，但电摩更显年轻时尚，门店不仅赠送最新款的机车服，日常维修保养也成了一种享受。

 

“看！这就是我说的生活方式。”Rainier Haryanto笑道。

目前印尼作为东南亚第一大经济体，私人消费占到GDP一半以上，截至今年6月的最新数据为54%。虽然中产崛起、消费潜力无限，但印尼的人均GDP只处于东南亚的中等水平，2022年约为4300美元，整体消费能力和贫富差距仍是摆在印尼面前的现实问题。

   

印尼是全球第四人口大国，近几年的人口年龄中位数为29岁左右，换而言之，30岁以下印尼人口约占人口的一半。年轻的消费者推动了印尼数字经济发展，某种意义上形塑了消费趋势。

 

投资人的嗅觉是敏锐的，Chandra Tjan说从过去十多年的投资热潮中，你就可以窥见当地数字经济的发展脉络：第一波浪潮在2010年到2014年前后，以从线下转线上的电子商务平台为代表，在此阶段涌现了电子商务平台Tokopedia和旅游预订平台Traveloka等“独角兽”公司；第二波浪潮则出现在2015年到2020年左右，即金融科技浪潮。因为印尼有大量中小企业，虽然业务模式可行，却不被传统银行覆盖，市场机遇因此出现，且热点仍然持续中；第三波浪潮出现在2018年到2021年，围绕以消费为中心、崛起的中产、不断提升的收入水平为主题，热点也仍在持续中，代表就是融入科技的消费和生活方式公司。

 

成立于2009年的Tokopedia是印尼本土生长出来的电商平台，2021年与网约车公司Gojek合并为GoTo，并于2022年4月在印尼证券交易所上市。墨腾创投数据显示，2022年东南亚九个主要的电商平台GMV总额（商品成交总额）达到995亿美元，其中印尼电商GMV在东南亚地区总额占比约52%。

 

巨大的市场潜力，令印尼成为东南亚电商必争之地。总部位于新加坡的电商平台Shopee和Lazada早已进军印尼厮杀，其背后不乏腾讯、阿里巴巴等中国互联网巨头的身影。但疫情以来，东南亚电商巨头们经历逆风，早前吹出的泡沫逐渐爆破，股价一泻千里，裁员、整合、退出市场等举措也接踵而至，不得不停止“烧钱”抢市场，将“收支平衡”摆在了首位。更重要的是，2021年TikTok登陆印尼，犹如一条搅局的鲇鱼，不仅改变了当地人使用电商的消费习惯，也将电商生态“卷”到了新高度。

 

TikTok的入局也代表着东南亚电商格局的一个微妙变化。过去，中国互联网巨头多是以投资人身份参与竞争格局，而随着国内电商市场竞争日趋白热化，中国互联网巨头们开始带着国际平台亲自杀入战局。

 

上线短短两年，TikTok在印尼取得了亮眼的成绩，2022年在该市场的GMV就超过了25亿美元。TikTok作为社交电商，影响着印尼年轻一代的娱乐和消费习惯。“你用TikTok吗？”来自印尼巴淡岛的年轻人Ricky见到财新就兴奋地问道，他每天至少花1小时在TikTok看新闻，“我不买东西，但是我女朋友常常在上面买东西”。

来自棉兰的28岁印尼华人Martha在一家中资企业工作，会说中文，她既有抖音也有TikTok账户，“两边的内容不一样，我更喜欢抖音上的内容，更有趣”。她会在TikTok上购买服装和美妆，也会使用Lazada、Shopee等其他平台。

 

今年6月，TikTok首席执行官周受资在首届TikTok东南亚影响力论坛上雄心勃勃地宣布，未来几年将在东南亚的中小企业投资数十亿美元。周受资还透露，TikTok在东南亚拥有3.25亿用户，其中1.25亿月活用户来自印尼。

 

“印尼市场很好，只要你投入了，一年、两年一定会给你回报。”万菲（化名）来自上海，原本在中国一家头部电商工作，2021年觉察到国内电商市场日趋饱和、竞争激烈，万菲主动申请转岗印尼，希望借此了解当地市场，发掘未来的商机，最近已找到印尼本地合作伙伴开启了创业之路。

 

“把自己当傻子，跟着平台干就好了，平台已经帮我们过滤掉了市场筛选的困难。”来自温州的Luke是一名随TikTok直播电商生态“下南洋”的典型代表。2021年，Luke辞去国企工作，来到雅加达创办了直播公司，培养当地人做“网红”，很快发展了200多人的团队。他透露：“在雅加达的头部直播公司几乎都和中国人相关。”

 

不过，Luke也坦承，印尼与中国国内市场差别很大，如果对本地消费习惯和文化不够了解，选品不当，也很容易失败，尤其如果不懂印尼的进出口政策和清关流程，更容易导致整个链条冗长，运输和仓储成本升高。

“家居产品最好卖，还有美妆，印尼人对胖瘦不在意，但以白为美，美白产品尤其好卖。”Luke表示。今年9月，财新在Luke位于雅加达北部富人区Pluit的直播基地时，见到有不少印尼本地主播正在“营业”，一位头戴黑色头巾的中年妇女正在卖力地推销不锈钢锅，多个助手围绕在她周围。Luke的合伙人Phil介绍，公司销量最好的主播已月入50万元人民币。

 

“Shopee、Lazada都会在今年发力直播电商。”Luke最近又在抢着搭建新的直播基地，让主播实行三班倒、24小时不间断直播，以应对更多入局者的竞争，而且为了减少员工流动，Luke的公司还给员工盖了个免费食堂。

 

以电视剧和网络剧为主营业务的长信传媒，近期也来到印尼建立视频工厂。当地负责人向财新表示，“国内直播电商太‘卷’了，到印尼相当于降维打击”，目前印尼电商直播的水平还停留在用一块幕布作背景的简单拍摄阶段，他们希望能够将专业的拍摄技术和流程带到当地市场。

 

不过，Phil也指出，在印尼，照搬国内经验容易水土不服，印尼当地的直播人才极度缺乏，再加上管理上的语言障碍、商品利润率低、客户消费能力有限等，“大部分机构过来只是占个坑，但实际业绩有待考证”。

 

尽管印尼电商发展迅速，但印尼零售地产平台NWP Property集团首席执行官兼总裁董事Kevin Kow表示，零售商场仍然是印尼经济发展和当地人民生活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特别是对印尼年轻一代消费者，购物中心已不仅是购物，更是社交和聚会的重要场所。目前，相对其他主要亚洲市场，印尼的电子商务行业发展所必须的基础设施建设仍需不断完善，物流成本还相对较高，电商在印尼大部分地区的渗透率也有待提升。

在数字化转型的浪潮之中，除了社交电商，金融科技亦在蓬勃起步。新加坡大华银行发布的《东盟2021金融科技》报告中显示，关于最常用的支付方式，有33%的印尼受访者选择电子钱包，是仅次于现金的第二大最受欢迎的选择。此外，印尼年轻一代对金融投资的兴趣开始出现。上述报告显示，新冠疫情期间，许多在职成年人，抓住在家学习投资的机会，仅2020年12月到2021年12月，印尼证券投资的散户数量增长了90%。

 

印尼互联网证券交易平台Ajaib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快速成长为金融科技“独角兽”的公司。Ajaib成立于2019年，最早推出的是公募基金投资产品，2020年开始提供股票交易，2022年还推出加密货币服务。

 

“我们必须创造一种面向年轻人的金融服务产品。”9月初，在Ajaib雅加达办公室接受采访时，联合创始人Anderson Sumarli说道。他也表示，并不同意“印尼人喜欢消费，没钱投资”的刻板说法。Anderson认为，印尼新一代正在开始认识到如何利用好钱，如何学习投资。

 

在Ajaib的客户中80%为首次投资者，并不了解资本市场，大多集中在印尼二、三线城市。“他们更青睐与自己生活相关联的股票，例如最喜欢的银行、电信公司、消费品品牌等。”Anderson说。

 

2021年在完成1.53亿美元的B轮融资后，Ajaib已成为印尼第七家“独角兽”公司，也是东南亚史上最快成为“独角兽”的创业公司。

 

“Ajaib自从进入市场以来，吸引了250万新投资者进入股市，也改变了投资人对印尼市场的看法，认为年轻一代极具潜力。”Anderson带着自豪感地说，Ajaib将提升印尼的金融普惠性，相信年轻人是资本市场的未来。

“与香港、上海这些服务于富裕阶层的发达资本市场不同，印尼的投资渗透率并不高，我们定位于正在崛起的中产阶级，即大众零售阶层。”Anderson认为前后者其实有很大的区别，大众零售阶层购买力低，产品需要更“经济地”捕捉他们的需求，包括通过线下活动进行投资者教育等。

 

今年3月17日至19日，比特币价格上涨，令Ajaib的比特币交易量猛增了600%。“与其他市场不同，印尼投资者是在学习公募基金、股票的同时，了解和学习加密货币，在投资组合里包括加密货币是很自然的一部分。”

 

据Dealogic数据，截至今年7月10日，印尼今年的IPO（首次公开募股）市场累计集资额达29亿美元，在全球排名第四，在亚洲超过香港，仅次于中国A股市场。Anderson表示，正在积极与印尼监管机构沟通，允许零售客户购买IPO股票。“想象一下，印尼已是东南亚最大的资本市场，但散户参与度低，若未来散户的投资渗透率达到中国水平，我们的资本市场会变得多大。”

   

“我们是最早来印尼的中国企业，那时主要是矿业、基建企业。不像现在涉及不少消费领域。”一位来自印尼青山集团的管理层说。

 

印尼拥有丰富的自然矿产资源，吸引了众多“淘金者”。在位于南雅加达繁华市中心的一栋名为Sopo Del Tower的办公楼里，集结了青山集团、华友钴业、格林美等一众中资企业。

 

2009年，以不锈钢生产为主业的青山控股集团进入印尼，开发红土镍矿，2013年10月青山集团在苏拉威西开建第一个工业园区。如今，青山在当地建成莫罗瓦利、纬达贝两个园区，吸纳印尼员工近15万人（包括外协），吸引约百家企业入驻。

 

今年6月，在巴淡岛前往石叻班让的船上，财新遇到一位在青山铬铁部门（Ferrochrome）工作的印尼华人。他40来岁，在加入青山前靠跑船营生，那时每个月能赚大约5000元人民币，但由于工作风险高，后来经人介绍进入青山做起“翻译”，即将中国主管的指示传递给印尼当地工人，这项工作一个月可以赚上8000多元人民币。

 

据他介绍，在他工作的园区里，单是像他这样的“翻译”就有4000多个。尽管他并不会书写华文，但仅是会“说”就已足够谋生，“我女儿正在好好学华文，就是希望她未来比我拥有更好的工作机会”。

 

青山集团逐步成为“镍矿巨头”，在印尼知名度颇高。不少印尼民众见到财新都会询问青山在中国是一家怎样的公司，声誉到底如何？更有甚者问：“为什么青山的老板不加入印尼国籍呢？”以青山为代表的中资镍矿企业在为当地带来巨大经济效益、创造大量就业机会的同时，也饱受污染环境的批评。“肮脏镍”（dirty nickel）成为当地舆论对中资镍矿企业创造“经济神话”的另一种指摘。

 

此外，中国发展空间有限和当地政府的优厚条件也是吸引中国投资者的一个原因。一位来自山西的煤老板向财新说：“我一年多前来到印尼开发煤矿，在某些行业领域，这里比中国有发展潜力，而且一些地方政府优惠条件不错，譬如免税10年等。”

印尼领土辽阔、岛屿众多，但交通基础设施相对落后。佐科素有“基建总统”之称，希望效仿中国，借由“基建”的杠杆撬动经济发展的齿轮，缓解区域发展不平衡等问题。佐科在今年7月接受财新专访时，熟练地列出自己2014年上任以来的基建政绩：2042公里的收费高速公路、5500公里的非收费公路，还完成了16个新机场、18个新海港和38个水坝的建设。

 

在印尼的基建项目中，同样不乏中资企业的身影。中国路桥工程有限公司、中国港湾（印尼）有限公司等承建了诸多大桥、高速公路、轻轨项目；华为、中兴、中国移动等中资企业则参与到“数字印尼”的建设之中。此外，中国第三方数据中心万国数据亦在近期与印尼主权财富基金印尼投资局达成合作，将在印尼巴淡岛隆莎数码工业园共同投资建设一座超大规模数据中心园区。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即将通车的雅万高铁项目。雅万高铁是中国、印尼两国元首亲自关心推动的“一带一路”合作旗舰项目，全长142公里，设计最高时速350公里，也是中国高铁首次全系统、全要素、全产业链在海外落地，由中国和印尼合资设立的中印尼高铁公司负责投资、建设、运营。

不过，由于征地困难、施工难度高，加之疫情冲击等因素，雅万高铁数次延期，还一度被印尼当地舆论质疑是中国设下的“债务”陷阱。随着雅万高铁通车，印尼民众的认知度正逐步提升，从民生角度极大缩短了雅加达到万隆的旅行时间。而对参加施工的中国企业联合体而言，也获得在海外“从无到有”、从建设到运营的本土化经验。

 

今年10月2日，佐科宣布雅万高铁正式投入运营。财新9月参与雅万高铁的试运行，目前运营的高铁为8节组车厢，餐车、特等座车厢，设施和装修均与中国国内类似，为数不多的不同点是列车的座椅——使用了印尼特有的图案花纹。试运行中，车速保持在每小时348千米。高铁司机目前是从中国国内外派的有经验的驾驶员，高铁上还坐着不少当地普通火车驾驶员，这也是他们人生第一次搭乘高铁，他们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培训，才能逐步上岗。

“印尼欣欣向荣，大家都相信明天会更好，像极了2000年前后的中国。”这是不少到雅加达的中国“掘金者”的第一印象。除了矿业、基建项目，不少中资企业也向印尼房地产领域拓展，希望复制中国的“造富神话”。中交集团、华夏幸福、绿城中国等中资企业先后进军印尼房地产市场。一位中资国企员工就曾向财新透露，他所在的企业在雅加达兴建了酒店和商场，也买了市中心的地块，目前尚未开发。

 

考虑到人口结构和经济发展趋势，印尼房地产市场具有潜力，但也充满风险。2017年印尼力宝集团（Lippo Group）于2017年主导建设美加达新城（Meikarta）。美加达位于雅加达东南面30公里，原本规划一座可容纳100万人的卫星城，耗资约合1300亿元人民币，还被舆论称为“印尼的深圳”。

 

美加达一度被视为“神盘”，中国建筑一举拿下了合同额近700亿元的建筑工程项目。然而，这个项目销量不佳，2018年力宝公司董事及当地高官还被卷入了腐败案，至今未能交房。而该项目的另一合作方——打造过中国神盘“花果城”的贵州宏立城也因此陷入资金困境。

 

印尼的地产行业也尚处于早期阶段，大部分“玩家”来自家族企业，而非专注房地产领域的公司。一位在雅加达多年的中国商人玩笑地说，有人说印尼像2000年的中国，我却觉得更像上世纪70年代的香港，家族企业垄断各行各业。

 

杜溎自2002年来到印尼，担任过头部中资矿企高管和商会领导。他认为，在印尼搞基建有着不小的挑战，不太可能完全照搬中国的经验，因为政治制度不同，印尼各级政府和部门协调的过程使效率大打折扣，“像个大号的散装国家”。

 

此外，寻找靠谱的合作伙伴和打通各种关系，错综复杂且花销不菲。杜溎还指出，印尼为了避免一些发展中国家曾经出现过的问题，对劳工和环保问题尤为看重，而且印尼人的文化和习性不同，中国人的勤奋和顺从难以复制，“在这里，效率不能用中国速度衡量”。

 

上述山西煤矿老板也补充道：“举个例子，在这里，你让工人周六周日加班，简直是妄想！给钱也不加班。”

   

“投资印尼虽然危险，但令人上瘾。”在9月3日雅加达举行的东盟投资论坛上，印尼前财政部长穆罕默德·哈蒂布·巴斯里这样说道。

 

受全球宏观经济下行影响，东南亚互联网“巨头”股价几乎腰斩，区域内投资活动减缓，甚至市场出现“第一批‘出海’东南亚的VC（风险投资）被套牢”的说法。墨腾创投首席执行官李江玕指出，目前东南亚风投圈称得上“安静”，“大家都在找方向，很多钱都没投，何来套牢的说法？”

 

“每个人都在放缓步伐，我们也非常谨慎。”Chandra Tjan坦言，受地缘政治因素影响，中国和美国的投资者近期都将目光投向东南亚，但尚处于“橱窗购物”阶段，多是观望，并没有落子下注。

 

“2022年，一批中国投资人来东南亚找机会，后来随着国内开放又回去了，但回国后发现国内经济恢复不如预期，最近他们又来东南亚找‘增长了’。”一名美国投资基金的人士说，尽管美国基金也在东南亚找机会，但“始终这里的项目不够大”。

 

周凯旋2022年曾与印尼工商会主席阿斯加德·拉希德（Arsjad Rasjid）会面，认为印尼作为全球第二大海藻产地，超过150万户家庭依靠海藻养植为生，应该引入美国的先进科技，利用海藻建立新的纺织工业，将会给当地带来无限的经济机会。

 

维港投资此后介绍美国初创公司Keel Labs给印尼政府，该公司开发了一种用海藻替代棉花制衣的技术，印尼当局对此非常有兴趣，认为外资不仅是资金投入，将技术引入并与当地自然资源相结合是最佳模式。印尼总统佐科今年7月接受财新专访时也谈及未来印尼将发展海藻产业。

 

2022年，印尼外国直接投资（FDI）到位总额达456亿美元，同比增长44%。印尼海洋与投资统筹部长卢胡特今年9月11日参加香港中信里昂峰会谈及吸引外资时指出，印尼转型的关键在于佐科强有力的领导和一致性。只要各方受益，印尼对与任何国家合作均持开放态度。

 

不过，不确定性和贪腐或许是新兴市场的“通病”。卢胡特指出，佐科为印尼经济奠定坚实的基础，带来了繁荣和发展，因此政策连续性对印尼的未来至关重要。由于佐科民间支持率很高，“无论下届谁当总统，都需要继续佐科的经济和改革议程”。

2024年佐科的十年任期即将结束，中国一家大型资源企业印尼负责人表示，相信印尼的政策会有延续性，如果经济停滞下来会带来社会不稳定，无论下届政府谁上台，都必须妥善处理经济发展的问题。企业不能决定政策的“摇摆性”，但可以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印尼庞大的官僚体系和贪腐不堪的利益网络，一直被外人诟病。一位在印尼深耕多年的中资企业透露，早期进入市场时，每年用于疏通关系的费用高达几千万美元，“现在只多不少，只不过不再需要通过中间人穿针引线”。

 

财新去年11月曾采访印尼信息与通讯部部长普拉特（Johnny G.Plate），大谈印尼数字转型的投资机遇，但6个月后，普拉特因涉嫌贪污于今年5月被印尼当局拘捕。普拉特涉及一起电信项目贪污案件，导致印尼政府损失超过5亿美元。普拉特是佐科政府第五位涉嫌贪污的部长。

 

全球国际透明组织的数据显示，印尼2022年的清廉印象指数在180个国家和地区中排名第110位。印尼十分重视人际关系，私人事务与公共事务往往交缠在一起，集体合作也和利益输送、营私舞弊产生牵连。《印度尼西亚etc.：众神遗落的珍珠》一书曾写道，虽然许多国际观察家谴责印尼因为贪污而付出高昂代价，但也有少数人认为，利益输送促使印尼将破碎的岛屿和不同的族群结合成完整的国家，是国家统一过程中必须投入的代价。

 

就好像尽管印尼是全球人口规模最大的穆斯林国家，但这里的人也爱喝酒。雅加达酒吧众多，且消费高昂。其中最有名的一家是号称全亚洲最大的酒吧——H Club。一位曾在这里消费的中国企业家说，这里的消费动辄数千、上万元人民币，被请的也是当地的官员，“而且你在雅加达高级餐厅经常看到各种部长，但他们也不避讳，还互相敬酒呢”。

 

此外，印尼经济虽然蓬勃发展，但产业链仍然相较单一，而且在自然资源下游化战略中，例如电池和电动车产业对中国市场的依赖较大，产业仍需要时间发展。

虽然不少产业的留白意味着发展空间和机遇，不过，产业保护主义令一些外国投资者却步。印尼政府于2023年2月6日宣布，优先发展的商品种类增至21项，包括铝土矿、钢铁、镍、煤炭、沥青、橡胶、椰子等，涵盖石油、天然气、矿产、煤炭、海洋、渔业、种植园及林业共8个产业。根据印尼优先发展下游产业政策，该国会逐步禁止出口有关商品。

 

9月中旬的一个周六，就在财新结束访问的当天，位于雅加达东南部的高尔夫球俱乐部Jagorawi Golf&Country Club人头攒动，工作人员忙着搬运球杆等运动器材。位于角落的私人马球场低调显赫，马球场主人的亲属即将参选下一届印尼总统。

达官显贵们在这里不仅大口享用着香槟和刚煎好的牛排，还请了一众“国手”为他们加紧训练，因为第二天，这里将迎来一名中国香港的知名家族企业家，大家期望他可以投资和发展当地的赛马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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