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月缺有时,唯成就永垂不朽。我们怀着万般的不舍与悲恸,沉痛公布富临饭店创办人、备受各界景仰的杨贯一先生,已于2023年7月31日因病与世长辞,享年90岁。”
下午,富临饭店官方账号发出一则消息,告知杨贯一先生的离世。
“永怀大师”,成为许多食客当下的心情。世界御厨,世界杰出华人,铜紫荆星章,米芝莲三星……他不仅是远近闻名的“鲍鱼大王”,累累荣誉背后,是恢弘的传奇人生,也是一段跌宕起伏的香港餐饮历史。
01 乱世之子,赤脚闯荡世界
“鲍鱼大王”杨贯一的传奇人生,从动乱的时世中开始。
1932年,他出生于广东中山石岐一户清贫人家,幼时母亲离家出走,9岁时父亲逝世,他带着两个妹妹投靠祖母,妹妹却在战乱中饿死。
15岁时,祖母向人筹借到盘缠50块,杨贯一穷得买不起鞋子,却开始赤脚闯荡世界。从中山走到澳门,再坐船,曲折地来到香港。
“也许是因为饿得太久了,太想吃一顿饱饭。”杨贯一面对香港的无限机遇,选择酒楼作为自己落脚的地方,就此开始他为之投入终身的餐饮生涯。
杨贯一烹制鲍鱼
在高级川菜酒楼大华,当清洁工,偷偷学着如何用英语说可乐、鸡、鱼。三年后酒楼易主,他凭借英语能力通过新乐酒店中餐厅的面试,还是做小工,但已经变成写菜单的侍应生。
六七年后跳槽成为楼面经理,在这个岗位上,杨贯一不仅积累了大量的餐饮业从业经验,也大大改善了他的经济状况。
1974年,杨贯一与熟客合股,共同开设了一家餐厅,正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富临饭店。
然而初生的富临饭店,尚未成为如今香港人人称道的“富豪饭堂”。恰恰相反,它的经营一波三折,让杨贯一叫苦不迭。
彼时的香港餐饮业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蓬勃发展,大大小小的食肆饭铺,超过8000家。在激烈的竞争中,富临饭店生意惨淡,不断有股东陆续退股。
有两则轶事说明了杨贯一当时的艰难处境:
一是已经退了股的朋友回饭店看他,朋友问:“你还有没有钱发给员工啊?”这堪称羞辱的问候,让杨贯一大受刺激。
二是他到银行商量贷款事宜,回到店里身心俱疲,叫大厨做个炒饭给他吃,大厨却说:“要食你就自己炒!”杨贯一当即冲到灶台前自己动手,一边吃自己做的炒饭,一边默默流泪。
现在的“阿一炒饭”
这道炒饭后来也成为著名的“阿一炒饭”,至今仍在售卖。
到70年代末,富临饭店的经营已经到岌岌可危的程度,杨贯一开始以经理的身份,亲自掌勺为客人烹制菜肴。他很快发现饭店的症结所在:
在香港餐饮界,做乳鸽烧腊利润太低,难以存活;反而是鲍参翅肚,卖得出价,偏偏食客盈门。
吃遍全香港的高级酒楼后,杨贯一终于找到了富临饭店的方向:
专攻鲍鱼。全香港的高级酒楼,没有一家鲍鱼让他满意。
02 大器晚成,研发独门秘籍
在后人的描述中,那是香港的黄金时代:
“财富一瞬间将这座曾经的渔港托起——中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启德机场一刻不停歇的飞机起落、荷里活道藏满的几世纪奇珍异宝……从普通市民到商界巨擘,都愿意在吃上面一掷千金。”
杨贯一敏锐地发现鲍鱼这一商机,但研制鲍鱼本身并非易事。
富临饭店阿一鲍鱼
成本当然是拦路虎。用他自己的话说,买鲍鱼的钱多到可以买楼:“80年代,一斤靓的二十头吉品鲍,三千多元,我一下子就入货入了数十斤,用来研发我独家的鲍鱼做法。这笔钱可以用来买楼了!”
购置鲍鱼,前后花掉十几万。趁着餐厅经营的空档,杨贯一便跑到后巷,搭起炭炉自己琢磨,常常至凌晨方归。
钱是孤注一掷了,但想要创新鲍鱼烹饪,本身就构成更大的难题。
鲍鱼虽珍,但鲜味不足。当时的主流做法,是南园酒家所创的“蚝油大网鲍”。总共三部曲:先是“发”鲍鱼,而后与红鸭一起“㸆”熟,最后再与上汤和调料一同炖“煮”。
杨贯一身后是香港名人王亭之所题“阿一鲍鱼,天下第一”
杨贯一明白个中巧妙,却认为这个做法仅靠红鸭为鲍鱼增味,并不能显露鲍鱼的名贵。
于是,他另辟蹊径,在“㸆”这一环节中,加入金华火腿、老母鸡、梅肉、猪皮、凤爪等诸多鲜味肉料,连同上汤和冰糖,一起衬托鲍鱼之贵。
肉料比例也经过反复试验,鸡肉一定要多过猪肉,否则味道会腻;火腿的品质要好,一旦够味就要及时捞起;肉料的味道每天不同,千变万化,需要他不断试味,直到比例精准。
经此一“㸆”,鲍鱼已经鲜味十足,但杨贯一并不满意。原因有二,一是这些工序都在厨房操作,食客根本感觉不到鲍鱼之贵;二是鲜味虽够,但仍旧欠缺一道火香。
阿一鲍鱼
他琢磨了一下,然后天才地加入一道名为“爊”的工序:
用小车装着煤气灶做成移动操作台,推到食客跟前,烧热小砂锅,加入鲍鱼和上阶段调好的料汁,慢慢“爊”。
所谓“爊”,正是如今美食纪录片热爱讲解的“美拉德反应”,鲍鱼的料汁缓缓浓缩,散发出阵阵摄人魂魄的焦香,在座食客情不自禁地分泌着唾液,鲍鱼才真正获得它的灵魂。
这小小的一“爊”,让杨贯一很快声名鹊起,向“鲍鱼大王”的盛名走去。
03 蜚声国际,成为鲍鱼大王
鲍鱼研发成功,杨贯一和富临饭店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市场。
他原本并非专业学厨出身,因而也不被看好。邀请别人来试菜,没有人相信他能煮干鲍,竟然无人赴会。
1985年,得到相熟的媒体人相助,杨贯一前往新加坡参加美食节,他的溏心鲍鱼口味非凡,以炭炉砂锅堂做鲍鱼又噱头十足,拿下“鲍鱼王”称号,一时媒体争相报道,风头无两。
一年后,打开知名度的杨贯一受邀前往北京,为多位政界名人烹制鲍鱼。同年,又受到推荐为邓小平献技,后者的赞赏成为次日诸多报纸的新闻头条,真正让杨贯一名声大噪,一举成名天下知。
法国政要名人推崇杨贯一的鲍鱼
自那以后,杨贯一陆续受到世界多国领导人烹饪鲍鱼的邀请,将他的鲍鱼带上了国际舞台。
法国前总统希拉克曾在给杨贯一的信中表示:“我十分欣喜地发现中国美食里我尚未认识的部分,尤其是您享负盛名烹制的鲍鱼。”
他受人欢迎,更有多种荣誉加身:1990年,获“世界杰出风云人物”称号;1996年,获“世界御厨协会”的最高荣誉勋章,是获此殊荣的第一位华人;还有香港政府两度颁发的荣誉勋章和铜紫荆勋章……
荣誉加身的杨贯一
除此以外,还有诸多娱乐轶闻,为鲍鱼大王的盛名再添笑谈。
据说,同样拥有传奇人生的赌王何鸿燊爱吃鲍鱼,尤其是杨贯一的秘制干鲍,由于经常光顾香港富临饭店,二人成为朋友。
更有传闻,影视明星钟楚红也是杨贯一的弟子,而前港姐朱洁仪,也曾表示希望能拜一哥为师。
杨贯一与赌王何鸿燊的合影
盛名之下,杨贯一始终在追求厨艺的精进。他提出“味、美、形、洁”的概念:“我认为做菜,味道还是最重要的,味道一定要纯正好吃,再来讲究卖相好,色泽光亮自然,形态美观完整,接着就是做菜过程和呈现一定要干净、企理(整洁)。”
富临饭店早年主打的乳鸽,后来也同样是招牌菜。外皮油亮,肉质油润,轻淌的肉汁让人沉醉,连鸽子头都酥酥脆脆。
富临脆皮乳鸽
那份曾经让他流泪的落寞炒饭,如今每天在客人面前即点即做,下蛋液,下饭,下配料,浇金华火腿汁,用砂锅炒到米粒干爽,锅气十足,香闻十里。
2020年,拿了多年米其林二星的富临饭店,第一次斩获三星,坊间传闻那是给杨贯一的终身成就奖。而在当时的报道里,已届87岁高龄的杨贯一,仍然会每天回店里走走,和客人聊天,甚至动手炒个饭。
这样的荣誉,他是当得起的。
正如富临饭店的讣告中所写:
“这些年来一哥所留下的美馔、精神与智慧,亦将为我们所牢记,并于未来把大师的传奇生生世世延续。”
本文转自于 凤凰网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