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届打工人,最近开始“精神离职”了。
11月中旬,“精神离职”一度冲上小红书热搜第一,热度值突破千万。
精神离职并不是真正离职,毕竟找到一个适合的工作,就像找到三观契合的恋爱对象一样难。但真要是留在岗位上硬耗,很多时候精神状态上也撑不过去。如果彻底躺平、摆烂,应付了事,就有可能被“岗位优化”,到时候赔偿金不见得能领到,求职履历上还可能留下污点……
关于为什么不真的离职。
精神离职刚好是一种中间状态——上班时间,用心工作,努力拼搏;到下班时点,工作就别想来烦了,全身心享受生活。
《简单心理》对精神离职的定义更为全面:
①虽然没有直接离职,但放弃了“要加倍上进”的想法;
②对升职加薪没啥兴趣,并拒绝把上班作为生活的“唯一”重心;
③拒绝“无限超越自我”的期望,当然也绝不假装加班;
④主张以最小限度的自我消耗完成工作,在工作时间以外,尽量不回复非紧急消息(或邮件),以保证自己的私人时间不被侵扰。
根据上述定义,我们对精神离职的理解可以进一步深化为内外两个层面——
从内在来看,精神离职者主张“完成分内事即可”,不会把工作当成人生的中心,全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中去,而是把自我置于更高位置。
升职?我不信,还是到点下班、吃小笼包更香。/《我,到点下班》
从外在来看,精神离职者已经看厌了“超越自己”的狼性话语和“升职加薪”的职场泡沫。当越来越多人发现,更多的努力只会换来更高的KPI,几年加的薪不如一夜降的本时,他们如梦初醒——原来是自己贪了。
事实上,精神离职的浪潮并非仅在中国出现,海外也有广泛讨论。
从今年七八月份开始,欧美媒体开始频繁提到一个词,叫“quiet quitting”(静悄悄的离职)。
第一个提出这个词的人是谁,已经很难考证,但据报道,第一个带红这个词的人,是TikTok博主扎拉德·可汗(Zaiad Khan),他拍了一段视频,坐在忙碌的纽约地铁里,用一种“看开了”的语气解释它:
“我最近了解到‘quiet quitting’这个说法,也就是你并没有辞职,但是放弃了超越自我。你仍然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但已经不再认同工作必须是生活的重心。”
这不就是精神离职吗?
扎拉德·可汗平时的视频点赞量只有几十上百次,这条视频却一下子获得接近50万个赞。其热议度迅速引起欧美主流媒体关注。
在《纽约时报》的一篇报道中,有受访者表示,终于有个词能精准表达自己的工作状态了,而另一些人则反讽道:为什么要造一个词来形容一件本来就很正常的事?
国外网友热议“Quiet Quitting”。
在主流媒体加持下,这个词的热度又反向刷屏社交网站。有网友发博称:“我只做分内的工作,你说这是quiet quitting?如果想让我做得更优秀,那你给的工资也得足够优秀啊!”
不过也有人表示了担忧,一名职场教练表示,“quiet quitting”是种令人担忧的现象,因为这意味着经历着过劳的年轻人不愿再和公司沟通,转而选择以一种被动攻击的姿态去面对职场。这不仅不能解决问题,某种程度上,还会阻碍年轻人找寻到真正适合自己的工作。
在国内同样有反思的声音。据《看理想》报道,著名历史学家许倬云就认为,“只是糊里糊涂地躺在那儿,没有解决问题,但岁月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如果不寻找解决方法,在剩下的人生里一直消极应对一份不合适的工作,无疑是一种更漫长的煎熬”。
在厘清精神离职引发的争议之前,更重要的在于,搞明白工作的本质和目的。
首先,人类经济的两次飞跃,确实得益于工业革命和信息技术革命。工业革命带来的是生产技术的进步,信息技术革命则将经济发展的上限拔高了许多量级。没有这两场革新,人类的许多欲求都得不到满足,仍可能到现在还停留在蒙昧的中世纪。
这两场革新,既解放了人类,也绑架了人类。工业革命,让人类也成了齿轮上的一个环节;信息技术革命,更是用无孔不入的数据衡量着人的价值,试图在已经突破上限的基础上再突破N次。
脱口秀表演者畅谈“打工”。
美国心理学家弗洛姆就在《逃避自由》中指出,现代工业社会出现了一种人类本身无法解决的矛盾,即个性得到了发展,人却孤立无援;得到了自由,同时也得到了新的束缚。
早在上世纪20年代,美国哈佛大学教授梅奥就通过“霍桑实验”发现,人和机器不一样,不仅需要经济激励,还需要情感满足。
到了如今,信息技术高速发展,似乎每一项工作都可以用量、率、度来衡量。但每个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心境下容忍度都是不同的,尽管工作可以量化,人的本性并不能量化。在个性觉醒的浪潮之下,这类工作的枯燥本质逐步显现了出来。
机器用久了都会磨损,更何况是人。/pixabay
最近的热门美漫剧集《万神殿》中有这么一段,一家科技公司为了提高公司业绩,将人脑上传到了服务器中,这被称为UI(upload intelligence,上载智能),UI具有比AI更为完整和高效的信息处理能力。
这家公司起初将UI的信息处理功能单独分割出来,用来分析数据,但不久后发现,这样的UI效率虽高,但经常会疲倦、怀疑目的,于是该公司又将部分情感功能加载回去,果然,UI处理效率又提升几倍。
不过,搭载了情感理解能力的UI很快就发现,自己只是被困在服务器里的代码,并不是真正的人。于是,UI开始寻找记忆……讲到这儿似乎有点跑偏,其实没有。
情感是人的限度,也是人的动力。/《万神殿》
人的确可以很高效率地工作,但这是有限度的。这个限度可以是工资的性价比,可以是许诺的升职、加薪有无兑现,可以是最近的心理或身体状态,也可以是一时兴起的某种冲动。
任何试图将人视为“环节”“数据”的尝试,都是对人的异化,偏离了人的本质。对于企业而言,人是合作的伙伴,而不是别的,站在这个基础上,平等对待、尊重相处才符合常理。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工作只是途径,而不是目的。
当然这不是说,工作随便应付就完了,而是说,工作的时候要认真工作,下班之后要认真生活。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要当“精神小伙”,精精神神地认真对待。
日本作家松浦弥太郎在《即答力:年轻人的自我更新指南》中提出了一个概念——即答力,这是一种时常留意周围的情况、观察人们的需求、抓住机会迅速做出反应的能力。
精神离职不是摆烂躺平,而是自我调整。/《我,到点下班》
在通过精神离职对工作和生活做出区分之后,重要的是以即答力分别应对好,这是一种积极的心态,而不是摆烂一切,躺平不管。
如此看来,只要摆正心态,精神离职也是一种良药,更难得的是,它不那么苦,还有一种得乐且乐的感觉。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工作是为了生活,生活舒畅了才能好好工作。
最后总结下来,精神离职的要旨无非是上述几句话,但真正要区分清楚工作和生活,却并不容易。
今年的热门美剧《人生切割术》中,一些公司员工接受一种“记忆切割术”,形成公司人格和日常人格,当踏进公司大门的那一刻,他们的日常人格就会陷入沉睡,身体由公司人格主导;下班离开公司,日常人格会重新接管身体,这个人格不会记得在公司里发生的任何事情。
《人生切割术》,现实中没必要实现。
这可实现了每个当代打工人的梦想:让另一个“我”代替我去工作,我只需要负责享乐就好。
“进”一万步说,如果真的有这种技术,你真的会选择去做这个手术吗?先别急着回答,我先说说我的想法——
我不会去做这个手术。因为工作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内容,工作时的那种紧张、沮丧、成就感、失却感,和同事相处时的每一个微笑、每一处配合,偶尔有不快、又去补救、重归于好、共创佳绩,这些过程、每个点滴都是真实的体验,切割掉未免太可惜了。
如果真的把工作切割掉,那缺乏疲惫感之后的放松,只会让人觉得枯燥,失去方向感。即便不差钱,享乐的上限最高也就是美酒、豪车、游艇聚会,日日如此,也无新意。这不是酸葡萄心态,而是人之为人,是需要一份事业去做的。
生活的节奏在张弛有度之中,紧张之后的松弛才真正带感。
当然,这份事业不见得一定是去给别人打工,而是要实现某些价值。对自己的价值,对他人的价值,对社会的价值——这个顺序也很重要,如果自己的价值都满足不了,去谈其他价值,这是很可疑的。
但不论是什么价值,最终的指向还是自我,还是人本身。工作也是如此,最终的目的,还是实现人的价值,满足人的欲求。
很多时候,工作和生活是不那么容易分得太清楚的,同理,纯粹的精神离职也必然是无法实现的。但人们也不需要那么绝对的分隔,大多数人只是需要喘息一下而已,所以也不用求全责备。
许倬云:工作是在雕琢你自己。
毕竟,精神离职之后,第二天还是要“精神入职”的。
本文转自于 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