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这个原因,虾米被称作是线上的一座“音乐图书馆”。阿鼓知道,趴间里网友们说的宝贵和难以替代,到底是怎么来的。她是虾米的一个运营小二,在虾米工作了五年。主要工作就是挖掘和寻找好的歌单,然后推荐给更多的人。
除此之外,阿鼓还是资深的虾米用户,是那5亿多歌单的搬砖者之一。十几年间,和阿鼓一样的用户们,用自己的一砖一瓦,构建了出了这座辉煌的音乐图书馆。 “我来虾米之前,就是资深用户了。”阿鼓也在另外的音乐平台工作过。在阿鼓看来,虾米对音乐的执着,几乎到了有点“过于追求完美”的地步。 虾米成立之初,为了保留每一张专辑的“原味”,上线之前,虾米运营团队会去线下买一张实体专辑,严格按照实体专辑的顺序去排布歌曲。至于原因,团队也说不上为什么,“唱片公司这么排,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们也得按照这个来。” 这种“完美主义”的坚持让年轻人,尤其是在音乐上有追求和格调的年轻人,对虾米十分认可。虾米平台上的专辑、歌曲资料,有很大部分是用户自己上传的。年轻人在听歌分享心境的过程中,也分享了各自掌握的音乐知识。
分享,也是虾米认为音乐最为重要的价值之一。虾米电台是最早通过算法,精准为用户推荐好歌的在线音乐产品,也是虾米“格调”重要的组成部分。通过分享机制,一些不那么知名的音乐作品也被更多地听见,很多音乐人也由此走上了更大的舞台。 虾米关停的消息出来之后,虾米版权部门的同事微信和钉钉都爆了,合作方都非常吃惊。“我感觉合作方比我们还不想虾米关停,很多合作方主动来找我们说,能不能不要关停,他们愿意竭尽全力来支持虾米的延续。”虾米的员工说。 从情感上,业界对虾米颇有好感,认为这是一家真心帮助行业进步的公司,尤其是受益于寻光计划的艺人和公司;从利益上,虾米的关停,市场上又少了一个版权采购方,音乐厂牌接下来的收入又要打折。 对于用户来说,得知虾米关停的第一反应不是退费,而是在趴间建立微信群,留住更多的好友和音乐资料。 最为淡定的,反而是虾米的员工。虾米关停内部官宣的当天,每个人还在按部就班的工作,除了空气稍微凝固一些。 一方面,员工的内心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准备,官宣无非是第二只靴子的落地。另一方面,互联网创业生生死死,虾米活到今天,已经“熬倒”的音乐App已经不计其数。尤其是虾米这种,在某种程度上引领行业的App,前进路上遇到什么问题,都是意料之中的。 在阿鼓看来,呼吁业界对版权的重视,以及让用户通过听歌交到朋友,培养自己的音乐审美,是虾米对行业做出的最大贡献。在业界看来,阿鼓所在的虾米“音乐编辑部”,是最宠着用户的,也更加的“务虚”。
虾米员工表示,虾米的榜单是从来不卖的。“推出榜单以来,有多少唱片公司排队在外头等着买榜,虾米就是不卖。”“榜单是用户决定的,不应该是我们。” 值得一提的是,庞麦郎《我的滑板鞋》横空出世时,曾经一度在虾米首页的音乐排行榜上霸榜N周。虾米编辑部的人,多少都有点文艺范,不喜欢甚至不接受这种歌曲,也曾讨论过要不要把这首歌拿下来。“但是用户不管是出于猎奇还是喜欢,把它顶上去了,那就放着吧。” 另外不为人知的是,虾米的员工很少,几乎从不主动提起“流量”一词。即使这个词在移动互联网行业里,几乎已经成为了唯一的评价标准。她们讨论更多的还是音乐、音乐和音乐。疫情期间,虾米编辑部还曾推出过一个“必去中国唱片店盘点”的栏目,号召用户在疫情平稳后,去自己城市的实体唱片店走走看看。她们所推荐的每一家实体店,都是编辑们曾经亲自去过的。写下告别歌单的风进,是虾米音乐的算法工程师。他的工作是通过算法,为每个用户精准推荐歌曲和歌单。
他的工作本该让App“千人千面”。但在虾米的最后一天,他想让所有人都听一样的歌单,一个来自虾米算法工程师的歌单。 你可以理解这是一个程序员的执拗,也可以理解这是一个程序员的浪漫。 用这张歌单和虾米的用户告别,风进和编辑做了简单的沟通,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当下虾米团队只剩下了几十人,每个人都想再为虾米做些什么。 “知道虾米要关停后,我特别想哭,但是还不能哭,还有很多事情得做。”在虾米负责版权合作的小二康康说。接下来还有很多音乐厂牌的合作方要安抚情绪,会员要退费,音乐资料要整理保存,编辑部年度歌单要评选,用户的年度歌单要整理……“等忙完这些事,找个空余的时间,再好好哭一场。” 对于风进来说,一群有情有义的人,聚在一起做一件有价值有意义的事,一直是他对这份工作的定义。 在虾米最后的时刻,还在岗位上,也算是做了一次战士,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风进是大学毕业校招进的虾米,这是他唯一的一份工作经历。但说起虾米的关闭,风进却显的十分老道:“说不舍,肯定是不舍,但互联网创业,是99死1生,现在有谁还记得巨鲸网呢?” 巨鲸网曾经是中国最大的正版音乐网站,在2008年就尝试过1首1元的付费音乐模式,但因模式过于超前而失败。虾米的名字,和巨鲸也有很大关系——小虾米想吞巨鲸。 现在来看,巨鲸和虾米曾经尝试的用付费保护版权的模式,但在当时的时空环境,的确有些超前。2013年,虾米归入阿里的麾下,和天天动听组建成阿里音乐。当时阿里音乐推出星球项目,试图把虾米打通成一个集直播、打赏、演出的全行业链路App,想法很简单,就是要让音乐人获得更多的利益。 “现在看,当时的设想方向都是对的,就是有些超前了。”风进说。 星球项目推出的初心,还是对音乐的尊重。从上游版权开始,做音乐人的培训,鼓励音乐人创作发行,打通宣发链路,再帮助音乐人做商业化。2015年开始,星球就提出了直播的概念,现在看来,的确是前行了几年。 符合当时时空环境的尝试,虾米都成功了。2014年,虾米在集团资金支持下启动《寻光计划》,专门扶持创作音乐人,一时成绩斐然。而在2015年开始的音乐版权大战中,也一举拿下了滚石、华研等公司的独家版权。时至今日,有不少虾米音乐的忠粉,都是从滚石旗下五月天开始粘上虾米的。
版权大战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行业对正版的重视。2015年7月,国家版权局颁布史上"最严版权令",责令各网络音乐服务商停止未经授权传播音乐作品,截至当年7月31日,各大音乐服务商累计下线了220万首音乐作品。 不过版权大战打到后来,越来越畸形。钱似乎成为了成败唯一的决定因素,“匠心”和“格调”越来越失去话语权。虾米创始人王皓离开虾米前曾说,这个行业现状已经荒诞到令人发指。网易的丁磊也曾对媒体表示过,我们愿意花钱向各音乐厂商购买版权,但个别厂商不愿意卖。 版权大战引发的竞争,越发的把线上音乐从强调审美的音乐逻辑,向强调跑马圈地的商业逻辑拉扯。而这恰是虾米的软肋,或者更准确的说,虾米从成立的第一天起,只是想建立一个音乐图书馆,压根没想建成一个音乐帝国。 而线上音乐经过了十几年的发展,中国的音乐生产形式,甚至形式上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的歌手对出唱片还那么的严肃么?他们可能随便发一个微博,就比出新歌赚的多了。”虽然已经工作多年,但风进还是保持着一丝少年式的愤怒。 风进自称不是音乐发烧友,但在虾米工作多年,“音乐审美也熏出来了”。在风进的理想中,流行音乐应该是这样的:歌手和公司严肃认真的制作歌曲,线上平台加以推广,然后消费者通过付费或者其他形式买单,歌手获得版权费用。但目前明星越来越多,严肃做音乐的却越来越少。 虾米也发现,近几年来,像过去十年那样,严肃的一张一张出专辑的歌手已经越来越少。“听众也越来越躁,95后甚至00后都是在短视频平台片段化的听歌,一个五分钟的完整MV,已经归类到‘长视频’了。” 虾米员工内部团建唱K,点的也都是周杰伦、五月天、林俊杰那一代的歌手了。“新一批歌手人红,但有多少拿得能沉淀下的歌呢?没多少。” 在这种状态之下,仍坚持做音乐图书馆的虾米变得越发的“不合时宜”,也便不难理解。 “说实话,我们都知道有这一天,关停的消息下来对我来说也是一个解脱。”风进说。虾米关停后,公司将成立新的“音螺”平台,服务音乐人和业内合作伙伴。 在采访的最后,阿鼓强烈的要求我们跟虾米的用户说上一句话:“请不要停止对音乐的热爱,虾米爱你们。” 风进将调到公司其他的业务中去,继续做他的算法工程师。至于平台上他作为用户留下的记录和痕迹,他也不想导出来了。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就让他们留在虾米吧。”风进说,“其实还是有一肚子话想跟用户们和自己说的,都在歌单里了,都在歌单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