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专业户外品牌紧密相连的关键词，过去常常是“又丑又贵”“直男审美”，如今金融圈的人会把始祖鸟这样的高价冲锋衣当作通勤装、工作服
今年平淡收官的双十一里，增长迅猛的“他经济”引发关注。天猫发布的消费榜单显示，公路自行车、电竞产品和冲锋衣成为男性“新三宝”，销售额增幅分别高达305%、114%和90%，其中，冲锋衣这一原本小众的专业户外服饰品类频频破圈。加拿大高端户外品牌始祖鸟（ARCTERYX），和茅台酒、钓鱼运动并列，被网友称为“中年三宝”。
李澈是一名在上海工作的资产分析师，也是活跃在各个驴友群的户外运动发烧友。始祖鸟爆火之前，李澈就已经拥有了好几件“鸟”。由于经常有机会出差海外，他也会帮群里的其他驴友代购始祖鸟。群友们总会称呼李澈一声“鸟总”，他也自诩为“鸟粉”。
过去，他工作圈子里的社交名片是劳力士、爱马仕，如今“鼠鸟象”也已跻身其中，也就是专业户外品牌攀山鼠（KLATTERMUSEN）、始祖鸟、猛犸象（MAMMUT）。在一张网传的“户外品牌鄙视链”图片中，“王者品牌”始祖鸟雄踞金字塔尖，第二层是猛犸象、美国品牌山浩（Mountain Hardwear）和巴塔哥尼亚（Patagonia），迪卡侬（DECATHLON）、骆驼（CAEML）等品牌居于底层，被归为“路人甲”。
过去，与专业户外品牌紧密相连的关键词，常常是“又丑又贵”“直男审美”，如今，巴塔哥尼亚羊毛背心席卷硅谷、华尔街，被称为“权力背心（power vest）”，始祖鸟也开始占领陆家嘴基金经理的衣橱。
晗雪的第一件户外运动服是始祖鸟，属于经典Beta AR系列，外观看不出特别昂贵，但一件至少也要四位数。其简洁的设计、几乎无感的穿着体验，为晗雪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真的可以一边运动一边轻盈美丽。”晗雪穿着“鸟”参加飞盘活动和野营，次数多了不免有些磨损，她虽然嘴上不说，也有点心疼。
慢慢地，在金融行业工作的晗雪发现，周围人陆续开始把冲锋衣当作通勤装来穿，像是某种秘而不宣的dress code（着装规则）。晗雪能一眼认出的logo基本就是始祖鸟、哥伦比亚（Columbia），也有巴塔哥尼亚、北面（The North Face）。但随着降薪、裁员等话题屡次被身边人提起，今年几乎所有冲锋衣品牌都涨价了，动辄千元一件，也不是她想买就能买的，更不用说最贵的“鸟”了。
晗雪开始寻找平替。只不过她看来看去，不是看不上普通品牌的设计，就是看不上剪裁和材质。晗雪清楚，按照国内的标准，市面上绝大部分冲锋衣都能满足在市内通勤的需求；对于普通消费者而言，根本用不着专业面料，五千八千的冲锋衣属实有些浪费。
晗雪内心并不想依赖品牌去证明什么，但她更不想被看低。在平价品牌和贴标始祖鸟之间，她选择了后者。“现在我穿的这些都是贴牌的A货，我身边穿贴牌的大有人在。”晗雪说，“其实，也可以买一些平价品牌的冲锋衣，但是人和人不免比较。社交其实挺累的，这些（比较）能避免就避免点，尤其是和客户谈工作的时候，先入为主的第一眼还是很重要的。”
晗雪发现，身边还有一些人会选择logo不明显的冲锋衣，因为外观相似，肉眼看不出什么区别，也不会有人真的去问到底是什么品牌。对她而言，是不是真的冲锋衣不重要，但像不像始祖鸟更重要。当然，真的要去户外的话，晗雪说自己还是会选衣柜里那几件正品。
大几千元的冲锋衣，的确并不是多数消费者的选择。根据飞瓜数据，从2021年上半年到今年三季度，电商平台上冲锋衣商品均价从141.6元几经波动，上涨至242.8元。选择100元—300元冲锋衣的人，从61.3%下降至29.6%，如今约四成消费者选择的是300元—500元的冲锋衣。
均价不到500元的国货品牌骆驼，在市场占有率上有不俗表现。据魔镜洞察，截至2023年1月，国货品牌骆驼的年销售均价为475元，在电商平台冲锋衣品类中的市场占有率为26%，高于海外品牌北面的9.5%、始祖鸟的5.9%和哥伦比亚的3.5%，位列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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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进入国内市场时，冲锋衣有着明显的户外功能属性，而随着户外运动从少数人的爱好逐渐破圈，可供选择的户外项目在拓展，其服饰也在日常化。
不过，在当下的一片销售热潮中，市面上的冲锋衣频频出现货不对板、质量低劣的情况。我们在黑猫投诉平台上爬取了近半年的789条投诉数据，进行文本分析后发现，投诉主要围绕冲锋衣质量、性能、零部件和样式构成，“假货”“防水”“三合一”“内胆”“颜色”等是最常被提及的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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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些特定情景下，有没有冲锋衣以及冲锋衣性能优劣，的确可能影响人身安全。成熟的越野赛事通常会将冲锋衣、防水外套列入强制装备名单，并严格检查。在2021年5月的黄河石林山地马拉松百公里越野赛中，由于赛道局部地区出现突变极端天气，气温骤降，在缺少强制携带冲锋衣、保暖衣等物品和补给不足等情况下，很多参赛人员出现了失温，最终共有21位参赛者罹难，8人受伤。（参见财新网报道《数字说｜白银越野赛21位逝者群像 他们曾是怎样生活的人》《户外运动安全事故多发 如何应对？｜数说》）
李澈进入冲锋衣圈子，就是因为一次在山里遭遇大暴雨的经历。当时差点失温的他意识到，只靠普通衣物加上身体机能对抗大自然，既不现实，也不明智。“当时纯粹是因为在城市待久了，有时间了之后，特别想去大自然里放松一下。那次没出事也是因为运气好。”
理想状态下，户外服饰既要防风、防水，还要能透气。这就像一个“既要、又要、还要”的不可能三角。冲锋衣是如何做到的？
这得益于冲锋衣的特殊结构。美国戈尔公司发明的Gore-Tex面料突破了一般防水面料不能透气的缺点，起到关键作用的是中间那一层薄膜——“膨体聚四氟乙烯”（ePTFE）。聚四氟乙烯，就是家里修水管时用到的生料带的化学名称，而所谓膨体，就是把生料带拉伸开来，让它的网孔大小介于气态水分子团和液态水分子团之间，因此汗汽可以排出，而雨水进不来，空气分子团更是难以穿透，因此非常挡风。始祖鸟、北面、猛犸象等专业户外运动品牌，都有Gore-Tex冲锋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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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如今，Gore-Tex不是唯一能做到防风、防水又透气的面料，eVent面料等也能达到这种效果。
“Gore-Tex面料的市场价格非常高，而国产的聚四氟乙烯膜在国际市场的认可度还不够。”国内一家特种个人防护公司的产品工程师关同新告诉财新，冲锋衣性能差距主要在这层防水透气膜和外层材料上，“目前大部分国产冲锋衣还在使用PU或TPU膜，以及涤纶面料，所以性能也会差一点，价格也更低。除了面料，价格高的冲锋衣在工艺上也会更精进。例如，胶条缝隙处如果有胶水露出来，通常意味着压胶压得好，这样才能保证冲锋衣在水压下的防水性能，价格较便宜的冲锋衣则做不到这一点。”多位户外运动爱好者告诉财新，“鸟”之所以贵，也是胜在面料、压胶、缝线、剪裁等。
由于冲锋衣本身并不具有保暖性能，加入了保暖内胆的“三合一”冲锋衣在今年备受欢迎。据魔镜洞察，今年1月—10月，淘宝天猫卖出的冲锋衣中，超过七成都是“三合一”。“三合一”也可以“一拆三”——只穿硬壳、只穿内胆，或者两者一起穿。关同新介绍，内胆除了传统的摇粒绒、棉、羽绒，现在也研发出了新的材料，比如气凝胶、石墨烯、主动发热材料等。
对普通消费者来说，买冲锋衣最简单的辨别方式是认准吊牌。根据冲锋衣现行国家标准《户外运动服装 冲锋衣》，如果衣服吊牌上写的是“GB/T32614-2016”，即为冲锋衣，而如果写的是“FZ/T81007-2022”，那它其实是防水夹克。
24岁的郝鑫，如今几乎把冲锋衣作为了他的工作服。他大学毕业后就进了体制内，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不能穿得过于休闲。除了面试时的西装，郝鑫觉得男生能选的衣服种类并不多，而秋冬比春夏更难搭配。另一方面，他还希望能通过衣服展现一种态度。“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彰显我的品位。”
去年，郝鑫在一个短视频里看到了所谓淋浴测试，“就是穿着冲锋衣在浴室测试其防水效果”。视频中的博主穿着防水冲锋衣在花洒下冲水，但衣服一点都没有被打湿。这让郝鑫对冲锋衣产生了好奇。
“鼠鸟象”价格太高，刚工作的郝鑫负担不起，对比之后他选择了迪卡侬。“没办法那么高端，但是基本也符合我的要求，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就行。”郝鑫觉得，大部分冲锋衣都是涂层加聚酯纤维，普通人用肉眼去看，实际难分真假。
在一些品牌的产品简介里，专业冲锋衣穿进日常生活的特质被叫作“通用性”——“在日常生活中与在斯堪的纳维亚山上一样好用”。对晗雪和郝鑫来说，工作场合穿高端冲锋衣，更多的是为了符号性的价值。但Tim觉得，把高端冲锋衣穿进日常生活，除了logo具有一定符号价值以外，很多针对性的设计其实“只会带来一些麻烦”。
Tim玩户外5年，攀登过四川和阿尔卑斯的几座雪山，也常在中英多地徒步露营。他不喜欢穿贵价冲锋衣上班通勤，一方面是觉得有负罪感，“浪费了人家的设计”，另一方面是纯粹出于实用性的考虑——穿着Gore-tex Pro去上班，像穿了一个塑料袋，抬抬胳膊就要哗哗响。即便是最顶级的冲锋衣面料，也只能做到80%的柔软度和透气性，不管多贵都没有棉布穿着舒服，“非要用一个冲锋衣把自己罩住，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在他看来，买一件冲锋衣，最重要的是适配使用场景。比如，登山时穿耐磨的冲锋衣，钓鱼就要穿口袋多的，跑步要求轻便，没必要穿硬壳的冲锋衣去，因为它并不舒服，“除非是在雨里慢跑二十几个小时”。再比如，专业级别的冲锋衣、防水夹克，帽子都是头盔兼容的（Helmet compatible）。如果在不需要戴头盔的日常场合穿着它，帽子的尺寸就太大了，甚至会把脸挡住。“劝你不要戴着这个帽子骑自行车通勤，容易出交通事故。”
选择不同颜色的冲锋衣也有门道。Tim有一套根据颜色判断冲锋衣设计用途的理论——如果是进行野外科考、钓鱼，或者打猎这类需要融入自然环境的活动，衣服颜色应贴近自然色系；而为一些更具风险性的户外活动设计的冲锋衣，颜色一般比较鲜艳，甚至是“辣眼睛”的高饱和撞色搭配，以便在需要帮助时能被迅速定位，但“穿着去上班就会变成显眼包”。反之，如果一件衣服是低调又难与自然融为一体的黑、灰或蓝色，那它大概率是为了城市通勤设计的。
Tim介绍，不同面料科技的冲锋衣性能确实差异很大，但需要在极端的环境下才能凸显出它的价值，普通人其实没必要盲买最贵最好的冲锋衣。他认为，如果把冲锋衣分成入门档、中档和最高档，前两档就能满足日常使用的需求，“最高档面向的是严肃的运动员、严肃的户外运动爱好者，但是运动员（买冲锋衣）有赞助，严肃的户外运动爱好者其实很少。所以说到最后，它（最高档）的受众主要都是有钱人。”
本文转自于 财新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