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夜,沉浸在夜色里的房子看得出来不年轻了,但也是这样的街巷,烟火气最浓。
走在杨浦区的双辽支路上,老远就闻到一股葱油饼香,向周边的商铺老板打听:“双辽支路葱油饼勒阿里?”老板抬手一指:“菜场右手边就是,覅进菜场噢。”
不进菜场,就在菜场边上,见到了何姐的小摊。从1992到2022,整整30年,何姐和她老公在上海这个老城区只专心做一件事:葱油饼。夜晚将近6点半,最后一炉葱油饼刚好出炉,我赶上了末班车。热气腾腾的葱油饼,一口咬下去,香脆不腻,吃得出千层酥。保温箱里饼已经卖空,只剩一盏小灯,发出暖老温贫的淡淡黄光。
从早上4点忙到这个辰光,何姐和她的老公收拾收拾,准备收摊。两人是从小在安徽农村一起长大的,老公1992年初中毕业,想着为家里减轻负担,就来到上海,在双辽支路上支起一个葱油饼摊,做起了小生意。何姐觉得自己读书成绩不好,也向往出门打工,没过几年,她也来到上海,结婚,生子,和老公共同经营起这家双辽支路葱油饼,两人这一做,就是30年。
上图:何姐和她老公在上海这个老城区只专心做一件事:葱油饼。
老城区的夜,沉浸在夜色里的房子看得出来不年轻了,但也是这样的街巷,烟火气最浓。夜市面依旧热闹,人声鼎沸,每家小店门口都人头攒动。今天,何姐和老公一共做了近千只葱油饼——和往日差不多。这些年来,每天售出500—1000只葱油饼已是这家小店的常态。
1000只葱油饼,需要用到100斤面。每天天不亮,何姐的老公就起床揉面——他们不用压面机,因为比较“板”,自己手工做出来,才会“松”。100斤的中筋面粉分两次揉,每次50斤放在一个硕大的盘里,何姐老公下拳头去舂。“我的手如果是猫爪子,我老公那拳头就是牛蹄子,舂下去面粉矻矻响,他有一米八,大个儿。”
一米八的大个儿,50斤面,要揉足50分钟,揉出来的面团就像放了油一样,透亮。老公揉完面,何姐包饼,放油酥、放猪油、放葱,包成一个小剂子,然后再下锅煎、放炉子里烘——小小一个葱油饼,工序并不简单。因为放的葱多,特意请了一个阿姨专门洗葱切葱,每天都能看到几箩筐的葱堆在店门前,标准的青葱欲滴。
一般做早饭的小店只开半天,专做早市,但何姐却一天要忙两场,晚上6点才收工。“只做半天的话,赚不到钱啊。”何姐最遗憾的,就是没有在上海买房。早几十年房价还没那么高的时候,手里的钱足够买两套,但是儿子在外地读大学、读研究生,总想着要在他的落脚地买房,就这么耽搁了。现如今房租加上店租,一个月小一万就没了,只好从早忙到晚,中午休息2个小时,又接着做夜市。
长留上海的人总有喜欢上海的理由,有人喜欢它的生活便捷,有人喜欢它的文艺气息,有人喜欢它的多元文化,这些对于一年365天辛苦忙碌360天的何姐来说,可能都体验不到,但她却说自己真的很喜欢上海:“我就是挺自豪的,虽说我们那么小的一家店,但是电视啊、小红书啊、抖音啊,该上的我们都上过,而且都是人家追着我们拍。我是没什么时间去逛大上海的,但我觉得我在上海一直发展得很好,顺顺利利的,只有生意来不及做,从来也没有为生意不好发过愁。也许有人瞧不上我这几毛一块的小钱,但我是很满足的,想买啥都能买得起,我又不要买一万块的包包,我买个一百块的,想买就买,不是也挺高兴。”
唯一让她头痛的一件事是“涨价”。葱油饼从30年前的几毛一个涨到现在也不过四块钱,但每次何姐都只敢一毛一毛地涨,饶是这样依然战战兢兢:“老客人要说的呀,‘啊呀你们怎么又涨价了,日涨夜涨,良心墨墨黑’,哈哈哈,我也最好不要涨价呀,但是原材料都涨了好几轮了,怎么办呢,一到涨价我就发愁。记得有一次从五毛涨到六毛,一个外国人来买,总给我五毛,我也不会说外语,就算了。后来另外一个客人跟我说他其实晓得的,你说坏啦。现在不会有这个问题了,大家都扫码,我也没有那么发愁了,扫码好像比起付现金,对价格没有那么在意噢。”
讲归讲,吃还是要吃的。有的老客人出国前都要来买上几十只上飞机,最多的一次有客人一口气买过600个。
今年4月上海疫情,何姐也连续两个月出不了门。她倒乐观:“两只手都做得腱鞘炎了,休息两个月全好了。”看到大家物资紧张,她把家里囤着做生意的500斤面粉,分成5斤一袋,送给楼里邻居。“我老公还叫我到群里问问,有没有人需要鸡蛋的。”连鸡蛋、葱这样标准的“奢侈品”,何姐也分了许多出去。平时他们起早贪黑的,其实与邻居也不多交流,忽然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本文转自于 新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