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起来，“公务员”这个汉语词汇，其实也是舶来概念。在古代中国，“官”之外，还有“吏”，略接近今天理解的公务员。比如《水浒传》中的宋江，为郓城小吏，说明了他不是官，但也是有“编制”的。近代日本明治维新以后，重新理解了西方的“文官制度”（Civil Servant）这一概念，1901年，明治国会在《刑法修正案》中提出，因典礼、法务、官务等而从事公务的议员及相关职员，称为“公务员”。
目前日本的公务员分为两类，一类是国家公务员，大约有60万人，其中包含24万“自卫官”（日本法律上没有军队，也就没有军人这一个职业，所以自卫队的成员一律称自卫官）；一类是地方公务员，大约295万人。
人们熟悉的各种官员，如首相、外相、官房长官，以及国会议员等，都是国家公务员。各地的地方官员，如东京都和大阪府的知事，属于地方公务员。
与此同时，还有大量的“非常勤”员工，类似于我国的“外包”或“临时工”。比如海关就有很多“非常勤”员工。
值得一提的是，日本的公务员数量在发达国家体系里属于很少的。2017年，日本公务员占总就业人口的比例为5%，在所有OECD国家中排名倒数第一。不光远远落后于排名第一，超过30%的挪威，也落后于15%的美国，连韩国都比日本的比例高一点。
这个特点，可能为日本人不热衷考公，埋下了伏笔。
二
其实在所有国家，一个人选择考公务员，都有相似的原因。
一个是稳定离家近。
在东京上班的公司职员长野先生就面临这样的选择。他告诉本刊：“公务员在收入方面不受经济环境好坏的影响，从稳定性来说是不错的。从综合的收入、福利、退休制度等来看，公务员要好于一般的私人企业。”
长野先生家乡在九州的福冈，他的父亲希望他离开东京回到家乡当考公务员。特别是，长野家的孩子们都不在身边。所以说，大海的两边，老父亲们的心情都那么类似。
还有一种原因，和出人头地有关，那就是国家公务员。
这里有一个相关概念叫做“官僚”。日本的情况和中国不同，所谓“官僚”并没有贬义，而是一种中性的称呼，很多人会自称或被他人称为“官僚”。有一部著名的小说，讲通产省公务员的奋斗，就叫做《官僚们的夏天》。
一般来说，只有国家公务员，特别是中央机关课长以上的公务员，才会被认为是官僚。
另外，国会议员虽然也是公务员，但不会被认为是官僚。区别很简单，官僚是考出来的，议员是选出来的。“政治家（议员）是政治家，官僚是官僚”，这种泾渭分明的名词定性，也体现了日本这个国家权力分布。
同时，对于有志于成为官僚的日本国家公务员来说，所谓钱多事少离家近，大概是不存在的。日本国家公务员最忙的时候，一般和国会有关。特别是国会要通过新的法案的时候，“霞关官僚”们各种通宵加班并不少见。这里的霞关，位于东京千代田区，是日本中央各部委所在地。
原日本厚生劳动省的官僚千正康裕在2021年的一次电视节目里表示，国家公务员，特别是那些20多岁的年轻人，在做修订法案相关工作的时候，每个月加班时间超过200个小时，不忙的时候也有80个小时。
1个月200小时加班，听上去实在吓人。毕竟，日本过劳死的标准一般是一个月80个小时加班时间。
三
2020年新冠暴发以后，日本公务员整体的工作量大大加重，各种抱怨在所难免。甚至有“公务员Black化”的说法。所谓“Black化”，指在日本，习惯于把压榨员工很厉害的企业称为“Black企业”，类同中国的黑心企业、血汗工厂的等。
正如前文所述，日本公务员人数一直不多。人不多，干活自然累，目前的方法是大量依赖外包。根据日本经济新闻的报道，部分国家公务员队伍已经到了已经到了三分之一都是外包的地步。
应对这种情况，一个是加人，一个是加薪。这也是2022年国家公务员考试增加招聘人数的一个背景。但因为新冠日本的经济也不景气，政府想在这种情况下，大幅度招人和提升公务员的待遇，自然是“痴心妄想”。事实上，日本公务员的奖金都已经连降两年了，今年才有回升。
与此同时，日本社会的完全失业率并无明显变化，这些年一直稳定在2-3%左右。因此，公务员稳定的吸引力也就不那么突出。
还有一点，在日本，公务员理论上不能罢工。日本有国家公务员法和地方公务员法，但也导致很多劳动法规不适用于公务员。
长野先生思考了一段时间，暂时没有回家去考公务员。大概在东京当一个打工人，还是有其乐趣所在。
四
过去，日本社会一直指责法务省、财务省的精英官僚被东京大学的毕业生垄断。但如今，甚至名校的学生都不再青睐考公，比如2021年的国家公务员考试合格者中，东大出身者为256人，占总数的14%，与2015年的超过500人和30%相比，降低了一半。
精英大学毕业生不想“当官”，大概可以从国家公务员想辞职的三大原因来反推一下。分别是：想从事能够让自己成长的有魅力的工作；收入低；工作忙导致无法兼顾事业与家庭。
日本的国家公务员相比于地方公务员，收入已经高了不少，但以2020年为例，25岁的普通科员只有320万日元的年收入，约合人民币16万，50岁的课长有1270万日元，做到官僚理论上的最高位置，也就是事务次官（可以理解为部委的副部长，上面的各种大臣，都是由首相任命，一般属于议员而非官僚），为234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117万。
当然，做官总有好处，而且高级官僚退休以后往往可以到大企业再就业（日本称为“下凡”），获得高额收入。但那毕竟是已经做了大官的人，对于普通公务员来说，累、收入不高等，让他们滋生诸多抱怨，也让这份工作没有那么有吸引力。
随着经济低迷与日元汇率走低，日本与欧美头部发达国家在人均收入上的差距拉大。对于有野心的精英大学毕业生来说，去欧美系外企或金融、互联网相关的头部企业，收入会高很多，加班可能还少一些。
如此，不难想象水往哪处流。
五
最后，日本公务员难考吗？
以收入高、要求高、工作累，发展前景好的国家公务员为例。
2021年，有27317人申请，初试合格者为11058人，最终成功上岸的者为7553人，算下来，大概是27%的成功率。
长野先生对此的评价是，难考啊。
世界各地对“难易”的理解，可谓参差斑驳。
本文转自于 三联生活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