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小微企业主:躺平,苦熬,复工

上海小微企业主:躺平,苦熬,复工

 

生产停滞、资金链紧张、订单被迫取消……疫情肆虐下的上海,封控已有一个月。经济陷入停摆,作为经济发展“毛细血管”的小微企业,其艰难处境备受社会关注。

 

经济观察报通过采访制造业、会展服务业、医美业等五位企业主,听一听他们对企业对行业发展的思考和规划,以及在疫情下所需要的金融扶持。以下为各企业自述:

 


某制造业企业董事长:最担心客户消费习惯变化

 

疫情前,我们相信只要靠自己的努力,靠超高的产品性价比就可以“吃到饭”,赢得客户的认可。疫情发生后。封控在家的一个月里,我最担心的问题就是客户消费习惯发生变化,这种影响大概率是长远的。

 

2020年武汉爆发疫情后,全国各地都被封控,产业链上下游的企业也全部都停了下来,这种情况下,客户的需求一直都在,只是受疫情影响被延后。但是这次上海疫情,被封控的只有上海,全国其他地区仍在正常运营。一个多月的物流停滞,不能按时按需发运产品,企业现金流受到严重冲击。同时,封控也造成供应链脱节,部分客户将所需订单转移到其他地区工厂。原订单部分已生产的产品被退订,挤占了企业流动资金。但是我们公司目前仍然正常支付工资、社保、银行利息和相应原材料款,同时防疫物资等也要支出,上述因素也会造成资金链相对紧绷。

 

其中更令我们担心的是:在这个过程中老客户消费习惯发生变化。按照以往的经验,一旦客户中途变更品牌后,基本上单个项目的用量就很难再变更回来。这个才是对企业的最大影响,需要企业自己慢慢消化。所以在复工复产后,我们急需让客户重拾对公司的信心。

 

对大多数中小微企业而言,上海疫情造成的现金流吃紧已是事实。在此过程中,也需要获得银行等金融机构的扶持,不过还需要更多具体细化的政策去落地。我了解到的就是,有部分小微企业也担心在寻求银行展期后会对日后的续贷造成影响。

 

公司成立近20年,一直走得比较稳健,主营电力设施、建筑安装、交通运输、安防工程、民用装修、城市基础设施建设等领域供应高品质产品。在科研投入方面我们一直很注重,所以产品也备受客户认可。近些年基本上都能实现15%的年增长率,在今年1-2月的营收还增长20%。当时,我们对今年的整体营收增长情况都充满信心。

 

自3月15日公司进行封控,由于我们是以防火及阻燃产品为特色的高新技术企业,公司的产品被应用在上海多个方舱及隔离点医院中。

 

在4月初,上海重大工程办公室向我们公司发函,协调属地政府准予部分复工,以便及时供应方舱医院所需产品。随即,公司召回有条件返厂的员工进行闭环驻厂生产。当时由于受外部产业链不畅的影响,此批产品生产及运输成本都比较高,但我们还是圆满完成了保供任务。

 

4月下旬,经我司申请被列为区第二批白名单复产复工企业,目前产能已恢复到疫情封控前的40%。我们的宿舍大概只能容纳25%的一线员工。为了满足复工复产的要求,我们只好将暂时不用的办公室等场所改建成临时宿舍。

 

对于我们这类公司而言,最期盼的就是物流能正常运输、加快现金流入,产业链能及时恢复,员工正常返厂,提高生产运营效率。同时,期盼国家及地方政府能及时出台力度大的助企惠企政策,如减免及缓交社保、水电网费优惠,发放稳岗补贴,鼓励银行降息,建立快速无本还款转贷通道,同时增加企业授信,发放疫情特殊贷款,继续执行增值税留抵及缓交等一系列政策,使广大企业渡过难关,并希望政府推出一系列的投资计划,刺激经济增长。

 

 

朵拉医疗创始人叶菁:五月还不复工只能靠股东“输血”活着

 

封控的这段时间,我们也在和业内同行进行交流,大家肯定都热切盼望尽快复工。但同时我们也知道,作为医疗美容行业,行业的属性决定了我们并不是刚需行业,复工的时间会排在刚需企业之后。即使复工后,考虑到疫情给消费者带来的影响,比如减少出行,收入下降,消费者也不得不减少对非刚需品的消费。当然,也有业内朋友认为,解封后爱美人士会更爱自己,行业也会迎来一波报复性消费。

 

可以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我们能做好的唯有当下。

 

因为看好中国医疗美容行业,我们在去年九月底十月初,和另外两个合伙人花重金收购了现在这家公司,包括一个全牌照的医美医院和三家美容院。公司员工大概在六十人左右,包括整形医生、美容技师和销售等。

 

在外界看来,医美项目客单价都比较高,可是如果去除各项运营成本,利润其实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高。首先,我们属于全牌照医美机构,由于医美牌照管控严、申请难,导致牌照价格水涨船高。同时,业务开展必须的医美仪器,其采购价格也不菲,基本上一台进口仪器单价都在一百多万。此外,前期在门店和医院的装修上也投入了几百万。

 

我们曾简单计算过,减去春节放假的半个月,公司实际运营时间比较短,但整体经营状况很不错,基本上营收可以稳定在每个月两三百万元。我们三个合伙人都认为,只要稳打稳扎的去发展,未来是可期的。在春节假期,我们还在一起畅想年后要如何大干一番,没想到就赶上这轮疫情。

 

众所周知,医美行业的每一个项目都需要在线下实体店内完成交付。即使现在疫情期间,我们也会在线上出售一些美容卡回血,但是成效微乎其微。并且这些销售的美容卡,最终还是需要客户在线下完成消化。这也就意味着,只要线下门店不能恢复,我们的经营就基本上属于停滞状态。

 

疫情下,每个小微企业主最大的负担应该就是企业的员工工资和房屋租金。我们租赁的门店属于民营企业,所以没办法享受到三至六个月免租的优惠政策,这也导致公司的资金链更加吃紧。

 

一般像我们这类的小微企业,账上现金流基本上维持公司大概两个月的运营。最近我们刚刚全额发放三月份的工资,账上的现金流已经很紧张,等到五月份发四月份工资的时候,可能只能依靠我们三个合伙人一起给公司“输血”,否则公司的资金链就要断掉。

 

虽然现在也有出台一些政策去帮扶小微企业,但是由于大多数小微企业没有固定资产可以进行抵押贷款,银行对我们还是会比较谨慎。各有各的难,其实站在彼此的角度都可以理解。

 

实际上,我们也会经常和银行咨询相关的贷款,有银行会给我们推荐信用贷款产品,但是考虑到贷款金额小且利率比较高,不到万不得已,作为小微企业主的我们一般也不会考虑。和银行的沟通中,我们也一直表达希望可以有更多比较好且符合小微企业借贷的经营贷款。

 

最近我们也有了解到部分同行直接门关歇业,但是我们三个人商量后,认为行业仍处于上升赛道,并且前几个月经营情况还是比较不错的,所以并不打算解散团队,大概率还是会继续以我们自有资金给公司输血,

 

封控在家,公司还是会要求员工按时线上打卡,开展一些专业培训、读书会和团体线上运动。让员工的精气神不那么消极,为接下来的复工做好准备。

 

 

闲来有事文化传媒(上海)有限公司导演兼总经理李进:甲方因为疫情拖欠项目款,只能借钱支付供应商

 

我们的团队很mini,差不多十来个人,因为都是年轻人,又有共同爱好,所以走到一起。可以说,我们是2020年武汉疫情后诞生的一家传媒公司,2021年开始专注纪录片和故事类宣传片。并且在自费创作上海海派民俗纪录片,目前已经拍摄完成三期。如果没有疫情,可能很快就会有第四期、第五期。

 

虽然团队小,但公司整体经营情况还是相当不错。比如在封控前,公司就有四个片子同步在拍摄。后续由于这轮疫情来势汹汹,很快四个项目全部按下“暂停键”。

 

今年3月14日,因配合防控疫情,我们团队的一位小伙伴被封控在家。此后一个接一个,同事们相继被封在家。近期疫情多地区爆发也打乱了我们的工作行程。原本我们在北京和天津都有一些片子需要去拍摄,随着北京疫情防控逐渐收紧,一方面推高了我们制作成本,另外也让整个拍摄执行环节出现更多突发状况。

 

没有收入来源的我们,面临最大的挑战就是账上的现金流正在一点点枯竭。

 

疫情下,我们不少甲方公司的财务由于被封控在家没办法做账,可能他们自己员工发工资都成问题,更不用说支付我们的项目款,一般情况下都是能拖则拖。这也导致我们无法向我们的供应商支付项目款,一环套一环,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最后还是找亲朋好友借钱支付供应商。

 

小微企业主要的成本就是在员工工资和办公室租赁,目前我们四月份工资还是会按照正常的薪资标准发放。但是说实话,如果五月份还不能正常复工,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我心里也没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近期我也注意到国家陆续出台了一些扶持小微企业的政策,实际上在封控之前,我们就有去银行咨询了解小微企业贷款的问题。当时我觉得自身经营流水等各项情况都比较不错,可以通过企业经营贷之类的去申请贷款。但是咨询一圈下来,能够给我们提供经营贷的银行几乎没有,大部分银行都是建议我们做抵押贷或者信用贷。

 

小微企业本来就是薄利企业,大部分公司也没有抵押物可以进行抵押贷款,其次信用贷额度有限且利率高。因此,这些金融方案对于我们来说都比较“鸡肋”,根本无法真正解决我们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

 

疫情期间,我也没有真正躺平,而是凭借过往资源迅速组建了一个公益项目团队,主要是解决部分特困人群物资紧缺以及物资配送的问题。

 

成立的初衷就是在3月底注意到一些售价一百多块的蔬菜包,光配送费就达到两三百块。然后,我们这个公益团队就开始联系各种物流资源,包括大型物流公司,也有部分私人车辆,最后将配送费控制在80到150元左右。整个过程我们的团队都没有拿任何的好处,尽管我自己的小公司都活得很不容易,但是疫情下还是希望为这座城市出一份力。

 

在此过程中,由于老本行就是拍摄纪录片,我也会随手收集一些素材为后续做准备。比如坚守在一线的大白们、奔走在城市各处的骑手们。希望通过我自己的镜头去记录下这座城市的抗疫故事,于我而言非常有意义,尽管我自己的企业目前也很难。

 

 

上海芝友机电设备有限公司总经理封波:疫情带来的不确定性打乱了节奏

 

对于我们电梯行业而言,疫情期间的维护保养以及紧急救援也必不可少。疫情之下,尽管不能像“大白”奋战在防控疫情一线岗位上,但也凭借着自己专业技能坚守在各自岗位上,成为防疫工作的坚强后盾。

 

上海有不少小区都属于高楼,即使小区处于封闭管理,“大白”给小区业主送生活物资还是需要用到电梯。3月中旬以来,随着上海疫情防控政策不断加码,在后续的电梯应急救援中,我们也发现紧急抢修关人电梯中,基本上都是工作在一线的“大白”。

 

实际上,我们在收到上海市场监督管理局就针对突发疫情成立电梯应急救援队后,公司维保人员均积极落实。同时,公司也为未封闭状态的维保人员安排入住酒店,这样方便遇到紧急任务时可以快速响应,及时对电梯被关人员进行救援。

 

以我们公司为例,基本业务构成包括销售、安装和维修保养三块。其中维保人员最多,达到80人左右,占公司总员工的一半;安装人员在50人左右,其余是销售与运营。目前除销售及运营居家办公外,安装和维保的同事大部分都在一线岗位上“战斗”。

 

比如,我们公司在浦东新区有两个未完工项目被重大办征用为隔离用房,为保证项目电梯的正常运行,公司需要立即派专业人员入驻。安装部门的同事接到通知后,立即调配人手进驻现场,为保证进度日夜抢工,电梯安装调试完成组织验收并顺利交付使用,同时维保人员穿上防护服进驻现场24小时守候待命,为守护生命通道做出贡献。近期,也有部分同事在工作过程中还不幸感染新冠肺炎。

 

由于公司业务主要集中在上海地区,疫情下整个销售团队处于停摆状态。公司账上的资金大概可以维持公司运营三个月左右。实际上,由于公司大部分安装人员和维护保养人员仍坚守在一线,公司还需要支付他们额外补贴,比如防疫用品和食宿开支,这些费用的价格均远超平时。

 

作为一家成立已有二十年的传统企业,我们一直服务于社会民生。在没有大灾前,可以说公司整体状况都一直比较稳定,现金流也比较充裕。

 

然而,突如其来的疫情,给公司的发展带来更多不确定性。没有业务支撑,公司经济来源受到一定阻碍。我们也在考虑,如果5月份还没有解封的话,可能就需要和金融机构沟通借贷事宜。现在最坏的情况就是6月10日还不能够解封的话,到7月10日发工资的时候,公司资金链就会比较吃力。

 

我们也注意到政府此前已经陆续出台了一系列扶持中小微企业的文件,比如减税降费、进一步改善对中小企业金融服务等。但是于我们企业而言,承担企业应有的社会责任,关心员工近况与需求,更希望在政府的领导下,群策群力,共同克服困难与支持防疫措施,疫情可以早日结束,恢复正常的生产和生活。

 

 

上海宜商电脑租赁有限公司总经理李宏:复工需要稳定的团队,疫情再难还是要掏钱养团队

 

其他行业我不清楚,但是对于我们会展设备服务业,原本3-5月是旺季,可以做一年中一半的营业额,这次疫情正好停在这段时间,后面也不知道何时可以恢复。

 

复工复产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可眼下担心的还是熟练员工流失的问题。因为行业大多数从业者都是外来人口,会展设备行业又是可以全国出差执行的项目,不一定非要留在上海。封控的这一个月,目前我了解到同行有部分员工已经萌生离开上海的想法。

 

可以说,我们会展设备服务行业应该是对疫情敏感度较高的行业,上海这次疫情对行业影响已经远超2020年。在武汉疫情发生时,上海会展行业只是停了大概3个月,但是自去年底上海疫情反复后,我们从去年11月就停掉了手头的线下会议。以往这段时间对于整个行业而言,都是业务黄金期。

 

好在我们此前一直服务于一些大型会展公司,公司整体经营情况还算不错。我们不想躺平,但是迟迟不能开工,目前属于吃老本阶段,还好有一定的积蓄,否则可能也会玩儿完。

 

疫情的不确定性,还带来一些战略调整。比如我们2019年入股的另外两家会展设备服务公司,这两天正在和其他股东线上开会商量清盘事宜,几个股东都已经无力支撑。疫情带来的不确定,让同行朋友们都不敢再轻易投入。有一家是面向全国做业务的公司,也计划把上海办事处裁掉。

 

按照原计划,今年3月初我们原本在上海国际会议中心会有三四场上千人的大型会议。因此,在2月底公司所有员工就全部到位。然而进入3月,所有工作只能被迫取消。3月会议推到4月,后来又调整到5月,目前看来还是不乐观,可能还会继续往后延迟,也可能这些项目拖着拖着就改线上或者取消。

 

即使目前公司的现金流基本上归零,可还是得保留这十几个人的团队。因为后续一旦复工,是需要熟练的员工才能维系一场大型会议。对于我们这个行业而言,老客户的会议时刻会约在下月。

 

就像去年,我们原计划执行的会议大概有300场,偶发的零星疫情就造成取消约200场。由于可以开工时间存在很大不确定性,经常是周一周二到处看现场开协调会做准备工作,但是到周三周四就通知取消或推迟。公司整体运营成本超过营收,员工的奖金也受影响,部分熟练员工改行或去其他城市。可等到大型会议一恢复,又会发现缺熟练人手。

 

疫情期间,公司还是会接一些零散的线上工作。但是营业额是数量级减少,收入不够给团队发工资、交房租。比如前不久有个会改在线上,在以前这种会议是上千人的大型会议,而现在变成腾讯线上会议,公司的营业额从几十万降到几千块。

 

以往公司的盈利模式主要基于每周都会有大型活动,这样赚来的钱才能够让公司“跑”起来,才能保持合适的员工收入和降低设备的平摊折旧成本。

 

不过,随着疫情不断反复,行业整体供大于求反而导致同行出现打“价格战”。此外,由于很少有预付款,只有在项目落地执行完毕后才有回款。这种情况下,公司的资金链很紧张。

 

说实话我们也不敢贷款,因为未来情况到底怎样心里没有底。并且银行在放贷款时,也会考量企业整体运营情况,我们这类小微企业既没抵押物又受疫情冲击明显,大概率也很难申请。开源很难,只能在节流上面下功夫。比如,以前我们每年大概会自筹300万资金进行设备的更新,现在也不敢再大手笔更新设备了,同行们大概都如此,估计也会影响相关设备制造业产业链。这段时间好几个设备制造商来问候,顺便打探有没有采购计划,我们都说没有采购计划。我们买过几次LED屏幕,都是和上市公司直接签的合同。

 

现在靠前些年挣的钱养着公司,陆陆续续已经掏了不少,也不知道还需要坚持多久。

 

本文转自于   经济观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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