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厂悬浮人,苦等N+1
大厂悬浮理论与技术
胡平的大厂悬浮,从调整工位风格开始。以前他的工位满满登登,手办、书本、各类杯子与咖啡,一幅要在公司干到地老天荒的图景。断舍离一通后,他只留下升降桌、电脑和一个本子。离职风的工位很清爽,他想到时候人一走,电脑一还,本子一丢,桌子一送,非常清净。他做好了一切都会消失的准备,除了自己,没啥必须要带走的东西。
每天清晨一到公司,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泡茶。茶具和茶都是同事的,只用了几次就被闲置在空余工位上。他把茶泡好,自己喝几杯,再分给周围的同事。他左右夹击的两个同事,一个来公司 6 年,一个 8 年,桌子上都摆着娃的照片。他想幸好没入养娃坑,让人持久牛马的动力还得是生儿育女。泡茶的时候,他感觉非常放松,闻着茶香觉得班味都跟着淡了下来。
近几年,职场“悬浮”正成为越来越普遍的现象。相比“内卷”、“躺平”等极端状态,悬浮成为许多大厂人的新选择。悬浮是一种卡住,常伴随工作反复折腾无果的失望而来。悬浮人一面受困于不满意的工作中,又试图逃避未来的不确定性。在多次审视自我,并进行价值观重组的过程中,他们尝试突破职场“向上”的传统,用荒谬“向下”兼容工作的无意义感,直到公司忍无可忍,提出裁员邀请,并为悬浮人支付“N+1”的赔偿金。
悬浮以后,胡平新增了 3 次遛弯任务。早中晚各一次,他背着手在公司附近的一个小区里转悠,看看植物,看看天,听听音乐,再想想N+1能赔偿的数,他想生活还是美妙的。直到某天下午,他在遛弯的小区碰见了其他业务部门的老板,也没想着退回去,就说过来看个生病的同事。后来他决定换个地方逛,得去个同事密度小的地方。
工作的时间,他会伺机而动地摸鱼。比如他会爬楼梯再坐电梯下来,主打上班、健身两不误。不忙的时候,他就找个电话间看电子书。核心就是要把微信和工作软件都打开,有人叫你,立刻就返回工位,仿佛一直“在场”。流动摸鱼比工位摸鱼更有安全感,就是需要更“灵活”。一旦摸鱼起来,他就感觉这钱还挺好挣的。
来这家公司前,胡平的跳槽周期是 1-2 年,工作内容也各自不同,那时候他喜欢来回跳的感觉,追求新鲜感。后来到了大厂,不同活儿他都接触了一遍,他懂设计,会写内容,也懂一点产品,策划也能做。虽然专业知识不太牢,但因为性格开朗,在职场也混了个中等位置。
他想被 N+1 ,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消息是他自己放出的,但也要掌握表达的技巧,他无奈又婉转地传出信号:“公司挺好的,就是自己岁数大了,加班加不动了,也卷不动了。要是公司把我裁了也挺好,我正好歇歇。”这么一说,同事们觉得他坦诚,消息也能传到老板那,他琢磨万一真有裁员机会,也能把他列入考虑名单。
陈夏决定悬浮后,第二天就受阻了。清早起来,她感觉身体没劲儿,没动力去上班。她勉强穿上衣服,颠三倒四地把牛奶放进了卫生间,钥匙塞进了鞋里。
打开微信, 60 多条未读消息,一种熟悉的焦虑感布满全身。划到@自己的消息中,看到已经有同事解决了。她松了口气,还带着点失落,没有自己,天不会塌下来。她回想前半个月,她几乎没有周末,有一天到家刚睡着,就被厨房的光亮醒了,她看表才躺下半小时,原来04:50 就天亮了。现在想想,过去何苦呢?
一到公司,跨部门的同事就找她帮忙。以前她总是热情指导,甚至直接上手就干。但今天,习惯性说“好”的瞬间,她转念一想,都要准备走了,何必呢。于是她走向了另外一端,回应同事说,项目需要排期,发邮件、走流程,还要双方老板确认。
公事公办,不仅能拉长战线,还能增加个人的空闲。从一定不把工作掉地上,到学会推活儿,这对陈夏来说并不容易。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发现自己说的最多的字是“不”,也发现人是在不断学会说“不”以后,才能找到一点自己的位置。拒绝的多了,她甚至感觉整个人变得明亮了一点。但其实她也没有撂挑子,她负责的工作还会保证质量,只是不会像过去那么用力了。
新的变化还有情绪,她变得容易愤怒了,常常觉得愤怒在灼烧她。有一次她所经手的项目,明明由其他同事造成混乱,却被背刺是她的问题。她顿时觉得心里有东西很烫,快烧到嗓子眼了,最终火山爆发了。她列举事情的前因后果,整理录音、聊天截图、文档,发给了HR、业务主管、总监,甚至私信了总经理,她必须出这口恶气。
老板说她鲁莽,没有顾大局。要好的同事安抚她,让她谋定后动,不要冲动行事。 她更生气了,说这是正义感。同事反驳她幼稚,职场不是伸张正义的地方,大家不过是在其中利益交换。道理都懂,但她不想看任何人脸色生活了,她不后悔这次的“出格”。
小七没那么顺利,悬浮期她被换了业务组,做的事情从“白领”变成“蓝领”。过去她的工作是在算法主导的平台努力发挥人类创意,现在只要维护好机器,不犯错就行。在新的团队她自动当了边缘人,不再努力融入团队,不再积极创造新增量(也很难),但会负责任地完成份内工作。
她的心态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过去她羡慕职场上混得好的人。现在她看到了表面背后,人的更深处。一个在职场上风生水起的人,半夜可能也会有空洞痛苦的时刻。“我现在特别会看相。”一个看似混得不错的同事,脸上最近写满疲态,皮肤衰老,眼角下垂,“我就不会羡慕他的成绩了。”一切都遵循能量守恒,不焦虑,从不再羡慕别人开始。
决定all in 等待 N+1,刘京也掌握了一些悬浮技术。他给电脑贴上防窥膜,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他的真实活动。公司的文档打开,再把考研的资料拉很小的窗口,有人来他工位附近停留,他就一键隐藏窗口。
他还训练了一心二用的技能。不太重要的会议,他面带微笑,眼神追随投屏或正在发言的人,但脑子里可以播放考研知识点,回忆学习的单词、数学题的解法。他也完全不用担心有同事会cue他,因为他的意见不太重要。
工作任务的分配也有一些技巧。比如一些简单的工作他会放到最后,这样下班前他看着依然忙碌。即使提前完成了工作,也不会立马交差,最好等到deadline。就这么混一天又一天,工作和之前完成得差不多,但多了学习的时间。神游让他获得了某种自由,好像肉体可以被硬控在这里,但精神永远不会被囚禁。
有一天刘京走得晚,老板还过来寒暄两句。一边讲述自己年轻时工作努力,一边推心置腹地建议年轻人要多吃苦,经验要靠吃苦才能增长,努力就是为未来投资,刘京看似感动地回应了好几声谢谢。他发现“悬浮”是没有回头路的,人一旦开始质疑,就会悬置判断,会批判性看待所有巩固秩序的言论,尤其是来自老板的。
决定性的那一天
人生有许多决定性的瞬间,悬浮也是。悬浮的决定,往往伴随顿悟时刻。决定成为悬浮人的那一晚,陈夏走进了路边一家路过多次都不好意思进去的店,矮小吧台,黄红灯光交织,她终于松了口气,以后她能勇敢地做所有的事了。她心里更重要的决定是,“再也不卷了,就等着公司裁掉好了。”
白天公司公布了升职名单。4个升职的人里,没有自己的名字,6进3的竞争,她是50%后面的人。她来这家互联网大厂6年,参与升职答辩3次,她告诉过自己,事不过三,再不过必须离职。
顶头老板给她发消息,让她别气馁,竞争对手战功太强悍,再熬上 1-2 年,指定能上去。她记得上次失败,他说是再锻炼 2-3 年。为了进一步安抚,她还被邀请去了办公室,老板眼神真挚,带着遗憾提了建议:“要跳出自己的位置,有宏观视角,主动承担更多的责任。”她习惯性点头、微笑,轻声说是,离开时拉上办公室的门。
一阵失落后,愤怒又升起。她想着名单里的同事L,这个职场显眼包,她有什么突出战功?难道是突出的团队协作能力?她热衷组织聚餐,并为老板提供虚荣的情绪价值,这确实是个重要的“战功”。
愤怒过后,她又陷入羞耻。理性和感性在互搏,理性上说确实你的公开讲话能力不行,答辩那天裤管和声音都跟着抖。其余的竞争对手,拿出了要开演唱会的e人气质。你呢?另一个声音又说,这么多年的加班付出、业绩都是摆设?还有一个羞耻的声音在盘旋:这么多次失败了,还有脸赖这里,你的自尊心呢?
三年前,同在大厂工作的小七也决定,不在工作里找价值和意义感了。折腾了2年多,她发现“努力也未必会有好的结果”,升职同样无望,甚至她的leader和leader的leader都比她先走了。她看到擅长大厂生存的同事会在业务的变化中不断捕捉风向,及时爬上新的“浮木”,继续在海上漂浮,但她对这样的生活没有兴趣。
胡平“放弃”努力有两年了。他常幻想一个熟悉的场景,老板拍他肩膀两下,叫他去办公室一趟,气氛微妙,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你专业能力很强,但现在公司业务调整,不得不做人员的调整,这是根据公司整体运营情况决定的,不是对你价值的否定,然后再说一些对未来的展望,工作的交接。胡平手下带着7个人,也裁过2-3个,那时候他做过充足的功课,如何说裁员的话才更体面。
他已经入职这家大厂5年,过去他是个干啥都有点紧绷的人,接近于强迫症。比如他买的房子距离公司35公里,为了不迟到,错开早高峰,无论加班多晚,他都准时五点起床,不到7:00就能到公司。
现在不一样了,他松弛得快散架了,像一条翻不了浪的鱼。5年里,他送走了 2 个领导,第3个领导他无论如何都伺候不好了。新领导空降而来,下马威就是抓考勤。有一次加班到凌晨3点,他到家又失眠到5点,第二天一早,被领导发在群里的迟到名单气醒了。他幡然醒悟,在专制主义领导底下生存,要么顺从,要么离开,他决定选中间的一种——薛定谔式悬浮,直到被裁掉。
当天他就开始践行“悬浮”哲学。老板提出需求,他响亮热情回应,身体前倾,眼神专注看老板的鼻子,点头如捣蒜,并认真记录要点,甚至还主动贡献自己的想法,“还可以加点设计进去”。他表现出铭记于心,并将全力以赴的态度,结尾还搭配了“没问题,有事就找我”的责任感。
但回到工位,他卸下微笑伪装,心里想,就这样吧,能做出什么花来。这不是一种彻底的摆烂,只是一种消极的抵抗,一种积极的摆烂。积极一方面能维持职场的正面形象,也能避免万一公司找茬,裁员不给赔偿。
胡平听说有同事评价他是老油条,他觉得也行啊,油代表丝滑。他的摸鱼哲学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既在摸鱼,又不在摸鱼。每周的周报他也写得很热闹,至少3件看起来在用力工作的事。有人说他像个二流子,开大会不坐凳子,一屁股坐地上。到了老板办公室,他总是第一个去拉开冰箱找饮料。
胡平的两幅面孔,使用的是一种“巧劲儿”。呼兰在《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中曾精妙概括“悬浮人”的状态,既不能太用力也不能太摆烂,他们使用“假装承重”和“短期主义”的心态来工作,在及时满足和延迟满足之外,选择了“灵活满足”。以前大家能接受“工资少点,股份多一点”,现在“不要说什么期权股票,都不如工资日结”。以前想的是“等着公司上市,鸡犬升天”。现在想的是“保护好身体,别公司没上市,鸡犬先升天了”。
刚工作 2 年的刘京,已经战战兢兢了 1 个月,他听说公司要裁员已经很久了,他所在的大部门也有一些人陆续离职,他们这个部门工作越来越少。他有点如坐针毡,看到和自己同龄的伙伴进步很快,而自己像个乌龟,什么都很慢。
他感觉很迷茫,不知道如何在这里立足,也不知道出去能干点啥。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他就试用期没过,被灰溜溜得赶走了。
焦虑达到了极点,他到网上发帖求助。谨慎起见,他特意注册了小号,设置小猫头像,性别女,全副伪装后发出了问题:“大学毕业 2 年,大厂工龄一年半,听说公司裁员瑟瑟发抖,现在精神状态很不好,工资也在莫名减少,在北京难以为继了,我该怎么办?”
评论区是意想不到的热情,有人建议调整心态,继续苟着:“现在大环境不好,找工作很难,千万别主动离职。”还有人安慰他说:“经历多了就好了,等你被裁员3次,也就麻了。”更多的人在教授他,心态要稳,拿到裁员补偿才重要。他本来想寻求点方法论支持,没想到大家都在教他如何科学摸鱼,焦虑感慢慢降了下来。他明确了策略——成为悬浮人,拿上 N+1 裁员赔偿再走。
编织悬浮以外的意义
大厂人在职场上的意义感趋近于无后,自然会向外寻找新的支点。
有人选择休假,发现享受休息变成困难的事情。陈夏任性请了10天年假,第一天,她断舍离了衣橱,只留下黑白灰三种颜色。第二天去剪了头发,把披肩长发换成了齐耳短发。第三天就开始焦虑了,在家里关了两天,以后怎么办?未来的路要怎么走?挥之不去。
变化也有,她发现皮肤变好了些,下楼丢垃圾时,看到4个阿姨有说有笑,以前只觉得吵,现在竟觉得鲜活。她重新走出去,爬了香山、百花山。再回到工位,她发现世界变大了,工位就变得很小。
小七也在寻找新的价值感,她先是发现了健身,用一杆小秤精准地称食物的重量,算每样东西的卡路里,两年瘦了几十斤,她还考了健身资格证,晒出的照片收获了很多好评。每当完成一次深蹲,控制住了体重,她都会获得“一次”成就感。后来她又发现了手磨咖啡和面包烘焙,入手了十几个手冲,制作的吐司、贝果,逐渐达到了出售水准。
悬浮的生活,需要许多落地的事情。胡平对抗悬浮生活分两个层面,一是现实层面的。他决定为辞退生活编织一条安全网,开始学习种辣椒、种番茄,养了一个阳台,雄心勃勃地买土壤、种子、按时浇水。但有个晚上回去,发现都蔫吧了,“全死了”。他想了一下,还是买菜吃吧,种菜太难了。
二是精神层面的,他开始“修仙”了,倒不是什么宗教,而是一种杂食的学习,什么学科都看看,通过学科间的拈花惹草,来获取生存的活力。他主要是看历史,从古希腊看到民主体制,又从诸子百家看到明清兴衰。“历史就是让人看到,每个人都活在某种境遇之下,无论是历史还是社会现实,然后组合出自己的想法、情感和行为,这是无法突破的,因为每个人都被限定在某种情境中,而产生类似的模式。”他无法改变所在大厂的运作方式,也无法改变自己在所处时代的位置,但“能看到这一点就是一种突破”。
同事们喜欢和胡平聊天,他人很友好,笑起来大声,相处起来有种“无痕”感。遇到困难,大家也会找他唠两句。前一阵公司有个千万级的项目,项目负责人心很慌,找他喝咖啡诉苦水。他就吊儿郎当地说,“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人顶着,你怕啥?”,这是他妈妈的至理名言。他如今看待这句话有了别的视角,诸行无常,一切都在变化,人执著纠结的每个东西都会灭掉。就像佛学讲的,万事皆空,即使现在不灭,也终究会灭。
刘京的内心压力还是很大,他还在琢磨未来怎么走?考研是他想到的逃避方法。但一次电话中,他妈妈提起他的高中发小,在家里这一年都没怎么出门。他意识到了新问题,如果回家准备考研,难免被说三道四。
如果在北京准备考研,那就需要更多的钱。他想了许多赚钱的路子,最终在公司的萌宠群里,找到了一份副业,帮人喂猫。一个同事常年出差,家里的猫需要一周看一次,一次70元。有了开源,他就琢磨节流。他尝试自己做饭,并把早饭和午饭合成一顿,坚持每天都记账。
他也想过换份工作攒点钱,再准备考研。为了拓展人脉,他加入了公司的篮球社团。以前他不喜欢集体活动,现在觉得也许可以争取调岗,或者多认识点人帮他推荐下家。
刘京认识了一个37岁的大哥,看起来像20岁出头,他很羡慕对方的精神状态。他请大哥来家里吃饭,听了他的裁员焦虑,大哥坦诚分享经历过2次裁员,1次主动离职。他说悬浮状态会很不舒服,但也是人生重要的机会。人只有在危机中,才会复盘自己,不断探索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天大哥走的时候,夸他做菜做得有模有样,以后做啥都能成,那句认可给了他很长时间的安慰。
一些人选择“大龄留学”,在大厂蒸蒸日上的时候,大龄留学常被认为是低性价比的选择,而胡平发现,身边突然离职、宣布去国外读书的同事多了起来。比起从前出国留学是为了博取更好的前途,他们的选择更像一种暂停“逃离”,没有人知道一两年后人生会迎来什么必然的结果,却义无反顾地豪掷打工多年攒下的积蓄。
有人在大厂工作了6年,因为绩效没达标,连续3年没机会参与升职答辩,想去国外gap一年,连续3年才申请成功。她是在开学前半个月才收到录取通知书,学校不算好,但她火速办理签证、租房,然后离职。有个37岁的同事,离婚后想换个方式生活,去了加拿大读艺术,基本是花钱就能上的学校和专业,没有背景和语言的限制。还有个同事,工作多年感到疲惫,想更深入地了解自己,选择去美国读心理学,托福考了100分,找回学霸的感觉。
意外的结局
悬浮大半年,陈夏主动提了离职。她发现等待 N+1 的期间,就像无限期的离婚冷静期,是漫长的消耗。感情到了这一步,要么好聚好散,要么撕破脸皮,总悬着是浪费生命。
在公司的最后一天,她意外发现周围坐了许多新面孔。大厂也是一座职场围城,有的人想逃离,有的人一心想进去。 交接完固定资产后,她面对着那个熟悉的大楼logo,发了一个朋友圈:“那漂亮的一仗我已经打过,感谢自己。”她想起很多离职的人会写,在XX毕业了,感恩这里。她更想要感谢的是自己,人生的路还很长,她曾打过许多胜仗,不会因为这一两次的失败而否定过去的成功。
刘京如愿拿到了N+1,压抑着窃喜离开了公司,并删掉了之前的帖子。他曾在社交平台上“直播”进度,还加上成功拿到2N的人交流经验。隔段时间就有人私信问他,“离了吗?”他说还没有,对方就鼓励他再坚持坚持。
他一边“坚持”一边收集劳动仲裁的材料,定时留存考勤记录、周报、月报、绩效记录,以防公司N+1 都不给。被裁之后,他甚至主动要求公司在系统里填“非自愿离职”,然后申请每个月两千多元的失业金。他做过功课,社保缴纳超过1年,失业后可以申领失业金。坏处就是社保会断缴,影响在北京买房摇号,但那对他来说都太遥远了。以前他会觉得羞耻,毕竟也是985大学毕业的。现在他觉得,被裁员、领失业金,都不是那么值得羞耻的事情。暂停重启时,要为自己争取足够的储备。
刘京帖子下的评论一片喜庆,“恭喜脱离工作苦海”,“接被裁”,“沾沾喜气,接N+1”。拿着人生第一笔巨款,他一个人去吃了海底捞。很快他退掉了房子,换成了大学附近的床位,同屋的3个人也都是备考研究生的上班族。他弄了一张学生卡,在大学食堂吃饭很便宜,到了晚上他还会去操场跑步。
在安稳、悬浮和对未来的“逃避”中,小七突然被裁员了。虽然知道是迟早的事儿,她还是崩溃了。老公安慰她别这么焦虑,先休息下也挺好,一句话点炸了她。“不焦虑?我怎么可能不焦虑?”
她其实算幸运,在last day 前就拿到两个offer,一个是另一家大厂工作,薪资持平,另一个是去武汉工作,收入减半,她的心倒向了后者。对她来说,新的大厂工作不代表稳定的预期,工作在北京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悬浮状态”,人到中年这种感觉越发强烈,还要拉着长辈一起“悬浮”。孩子在北京上学,迟早要转学,虽然已经做好去天津上学的打算,但她决心不如一步到位,直接去武汉,正好小孩刚上小学一年级。
半个月内,她在同事的质疑声中,迅速在武汉买房。房子在高档小区,是一百平方米的优质学区房,价格不低,在他们“接盘”前,这套房子已经在网上挂了三年多了。但对他们来说,这套房子的属性是“家”,代表着未来10年憧憬中的稳定生活,孩子的无痛入学。两个人已经找好设计师,每天对着图纸研究新家的装修,“儿童床对面要安置一个小书柜,厨房台面要宽一点,放得下咖啡和烘焙的厨具。”
决定去武汉并买房后,小七一直处于兴奋和轻松状态,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像回到了地面上。”之前在大厂悬浮,过一天是一天,只要当下的快乐,因为未来是迷茫的。现在她期待着未来,并相信她可以为人生创造意义。
周五下班前,胡平正生气。他已经缴纳社保10年了,本以为马上就不用再交了,结果又出了延迟退休的消息,他琢磨让老婆注册公司,为两人失业以后交社保。
领导给他发微信,“现在有空吗?”胡平感觉是时候了,拿好录音笔进了老板办公室。他判断这次谈话八九不离十是和裁员有关。
为了录音留证,他进去先叫了X总的全名。X总说,你的主管S被裁了,我权衡一下,想让你试试这个岗位。你也来挺久了,对公司业务很熟悉,和不同部门的人关系也不错,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胡平坐回工位,半天缓不过神儿。想着想着,他笑出了声。不是高兴的笑,是感觉嘲讽的笑。盼星星盼月亮,没盼来N+1,却盼来了升职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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