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庆霞下课：中国女足没落，不仅是教练不行

 

▲2023年8月1日，中国队主教练水庆霞在澳大利亚阿德莱德举行的2023年国际足联女足世界杯D组对阵英格兰队的比赛后，向球迷举手致意。中国队以1比6不敌英格兰队 图/新华社

 

无论是对水庆霞的捧杀和棒杀，还是拿中国女足来挤兑男足，其实都是毫无意义之事。中国女足急需要做的，就是沉下心来真正了解和学习世界足球发展规律。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2023年11月20日下午，中国足协官方宣布，水庆霞不再担任中国女足主教练。

 

1966年出生的水庆霞是中国足球名宿，是中国女足最辉煌时期的主力队员。2001年退役后，水庆霞走上教练岗位。2021年7月奥运会女足比赛，中国女足以2比8惨败于荷兰队。水庆霞临危受命，于2021年11月正式担任中国女足主帅，在两年时间里带来过胜利和希望，也带来过失利甚至绝望。

 

2022年初，水庆霞率中国女足连续击败日本与韩国，时隔16年后再夺亚洲杯冠军。但到了2023年，女足在世界杯、亚运会和奥预赛三大赛事中均未达到人们的预期。在世界杯上，中国女足小组赛未能出线，更以1比6惨败于英格兰。亚运会不敌日本，无缘决赛。奥预赛同样小组未能出线，提前告别2024年巴黎奥运会。

 

 

▲2023年11月1日，在厦门举行的巴黎奥运会女足预选赛亚洲区第二阶段（B组）最后一轮比赛中，中国队主教练水庆霞（左）指导球员汪琳琳。中国队以1比1战平韩国队，无缘晋级巴黎奥运会  图/新华社

 

2022年亚洲杯夺冠后，水庆霞得到的是铺天盖地的赞美。人们普遍认为，她出身女足，履历辉煌，深谙女足运动规律和运动员心理，又长期担任地方队教练，是最好的主帅人选。但在今年连续失利后，等待水庆霞的是如潮批评。有好事者翻出不同时期的网友评论和媒体评论，发现当初吹捧水庆霞和如今无限贬低她的人，重合率相当之高。

 

这本身就是中国足球浮躁一面的体现，管理者、从业者和球迷都是如此。水庆霞下课后，许多人认为此前不受重用的一些球员将得到更多机会。但若对足球稍有了解，就会知道中国女足的困境绝非换教练和换几个球员便可解决的问题，它的落后是全方位的。

 

 

▲2022年2月6日，中国女足在2022年女足亚洲杯决赛中击败韩国队，第九次夺得亚洲杯冠军，时隔16年再次站上亚洲之巅 图/新华社

 

 

 

水庆霞的离去，是“旧女足模式”没落的隐喻

 

平心而论，虽然在选人、用人和临场指挥上，水庆霞有颇多问题，但在中国女足主教练任上可谓尽职尽责。

 

当年的水庆霞是球场多面手。她最初练的是田径，17岁才开始接受专业足球训练，但就是凭着自己没日没夜的苦练，一年多后就被征召进了国家队。

 

水庆霞曾回忆，上世纪80年代的训练条件十分糟糕，训练场只有泥地，上面还有石子，渴了只能喝自来水。这并不是孤例，当年的铿锵玫瑰多半都是在这种艰苦条件下脱颖而出，又在艰苦条件下征战各种世界大赛。但世界女足的发展，早已过了“仅靠拼搏精神就能走向胜利”的年代。水庆霞的下课，本身就是“旧女足模式”已经彻底没落的隐喻。

 

2023年世界杯惨败于英格兰队之后，球员王霜哽咽发问：“我敢说我们比欧洲那些球员都要练得苦，要付出得多，为什么我们始终拿不到想要的成绩？”

 

在绝对实力面前、在竞技规律面前，仅仅依靠努力是没用的。而且，与吃苦式的中国女足模式相比，“享受足球的快乐”才是竞技规律的底色。正如英格兰队球员劳伦·詹姆斯在那场比赛之后所言：“比赛和我小时候在街上踢球一样，我们在充分享受足球的乐趣。”

 

很显然，在全世界都不太重视女足的时代，中国女足可以通过刻苦训练和拼搏精神挣下自己的荣光。但在女足职业化高歌猛进的当下，各大足球强国纷纷对女足注入男足化、市场化模式，以男足职业联赛和职业俱乐部的成熟运作经验来经营女足联赛，使得中国女足的过往优势完全丧失。

 

观念也需要调整。许多人对女足的判断仍停留在铿锵玫瑰时代，这种观念并不仅仅指成绩，还有环境。比如说起女足困境，不少人第一时间就说女足太穷，要是不争气的男足能分一部分钱给女足、解决其后顾之忧就好了。

 

这种说法是不懂足球的体现。近年来世界女足的快速发展，受益者往往都有高度职业化、市场化的足球联赛作为基础。男足为女足所提供的不仅仅是俱乐部的运营模式和先进管理，还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以男足养女足”早已成为业界常态。

 

中国男足确实不争气，前些年的金元足球也令人诟病。但熟悉女足历史的人都知道，在铿锵玫瑰一代退役后，中国女足曾陷入长期低谷，近年来的“小阳春”，多少也受益于金元足球时代的充裕资金。虽然中国男足职业联赛水平不高，但相对女足来说仍是职业化，也能够提供相对完整的构架和体系，更可以提供经济支持。

 

也正是在此支撑下，中国女足球员的收入已不低，训练条件也已大大改善。国际足联2021年公布的《全球女足联赛调研报告》显示，中国女超联赛俱乐部的年平均运营成本排在全球第一位，接近200万美元。目前中国女超联赛的球员收入不低于国外同行，留洋球员甚至要面临出国踢球的薪水不及国内的问题。因此再以“吃苦”二字形容她们的生存状态已不合适。女足真正的差距不在于经济条件，而在于对足球规律的认知落后。

 

 

▲2023年7月11日，中国女足队员在澳大利亚阿德莱德进行训练，备战女足世界杯 图/新华社

 

 

中国女足要涅槃困难重重

 

从2023年的世界大赛情况来看，中国女足的落后是全方位的。水庆霞就曾总结，欧洲球员一场比赛高强度跑、冲刺跑一般在700米以上，一些好的队员能达到一千多米，而中国女足队员平均只有300米。面对对手逼抢时，中国女足队员甚至很难抬头看人传球，过往的技术优势也早已烟消云散。

 

中国女足发展一直有着许多固有问题，包括基层足球普及度有限、青训体系不健全、职业联赛水平不高等。

 

目前的女超联赛仍然很不规范，赛程时常变化，无法培育球迷群体。数据显示，本赛季女超联赛前16轮的场均观众人数基本都在1500人上下，而且许多观众都是球员家属和朋友，或是赞助方所组织的员工，真正的球迷很少。相比之下，上赛季女足英超场均上座5099人，阿森纳和热刺女足的“北伦敦德比”吸引了47367人现场观战。上赛季女足欧冠1/4决赛上演的巴萨与皇马女足的“国家德比”，吸引了91553名观众到场看球。

 

国家队为了出成绩，往往采用早已落伍的长期集训模式，反过来又影响联赛赛程和质量，导致球员更加无法得到高水平比赛的熏陶。

 

联赛土壤不充分，就无法提供足够的“就业岗位”，那么愿意走上职业足球道路的女孩就只会越来越少。而校园足球的状况众所周知，前段时间有个热议的话题是“将课间十分钟还给孩子”，连课间十分钟都无法拥有，有多少孩子又能得到踢球的权利？

 

过往的女足模式，轻联赛重世界大赛，这是一种思维惯性。它的落伍不仅仅因为失去了联赛这个土壤，还因为即使局限于世界大赛，它也因为轻视现代足球规律、轻视竞技科学而显得不堪一击。

 

在女足世界杯上，技术研究小组的教练陈婉婷就曾慨叹，自己在中国女超联赛中很难看到需要的录像资料。因为提供给她的录像材料，只是电视转播视角下的镜头，而不是全场素材。众所周知，球迷看球和教练看比赛的视角是不同的，教练需要的是全场分析。

 

教练跟不上世界女足的发展潮流，球员也很难提升自己的技战术能力。旧的训练模式已经无法适应现代足球的需要，不动脑子地跑圈和练习，到了赛场上，面对对手的快速攻防转换，只会无所适从。

 

长期以来，中国女足始终面临冷热交替的局面。每逢世界大赛，人们就呼吁要关心和发展女足，大赛过后就再度沉寂，更有许多人将女足当成挤兑和嘲笑男足的工具。

 

无论是对水庆霞的捧杀和棒杀，还是拿中国女足来挤兑男足，其实都是毫无意义之事。中国女足急需要做的，就是沉下心来真正了解和学习世界足球发展规律。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2023年9月22日，在杭州亚运会足球项目女子组小组赛A组比赛后，中国队球员向主教练水庆霞（右一）鞠躬致意。中国队以16比0战胜蒙古国队 图/新华社

 

 

本文转自于   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