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女童海滩搜寻现“罗生门”,全国究竟有多少“蓝天救援队”
上海蓝天应急救援服务中心:搜救任务由于某些原因被中止;BSR蓝天救援:蓝天救援队一直在现场搜救,并未停止。
南方周末记者发现,两支队伍同样是在民政部门注册的民办非企业机构。它们的区别,其实在于分属于不同的蓝天救援体系。
在2020年,最早的北京蓝天救援队理事会成员发生了剧烈变动。原法定代表人张勇“被开除”,理由是“违纪”。张勇则指责其原助理曹伟伟“牟取个人利益”。
同样的制服,同样被外界称为“上海蓝天救援队”,这些天来,上海南汇新城海滩出现了两支互不承认的“蓝天救援队”。
据上海蓝天应急救援服务中心(以下简称上海蓝天应急救援)工作人员的说法,上海4岁半女童于2023年10月4日傍晚在海滩走失后,他们第二天就从家属处接到了搜救需求。
但10月7日,该中心发布消息称,救援队“原本计划今晚开展搜救任务,由于某些原因被中止”。声明还称,后续任何以“上海蓝天救援队”名义在救援现场开展的活动,均与其无关。
第二天,另一支带有“蓝天救援”标识的团队“BSR蓝天救援”也向媒体发布消息称,上述声明系另一拨人擅自发布,不代表蓝天救援队官方态度,蓝天救援队一直在现场搜救4岁女童,并未停止。
南方周末记者发现,双方冲突背后是蓝天救援队持续数年的“分家”纠葛,蓝天救援队创始人张勇一方和北京蓝天救援目前的法定代表人曹伟伟一方都主张自己与“蓝天救援队”的正当性——“蓝天”品牌,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
上海蓝天应急救援一名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10月5日,他们受家属委托,来到南汇新城海滩开展搜救,并将此次搜救行动上报了浦东新区应急管理局。“天黑了以后,我们还用无人机(照明搜救)。”
这名工作人员并未透露7日撤离的具体原因:“不方便说,只是撤离那个区域。”目前“政府一直在搜救”。但这位工作人员也表示,自己这两天在搜救现场同时也见到了其他“蓝天救援队”。“对方开始以为我们是一起的,我说不是。他也奇怪,怎么会有另外一支蓝天(救援队)?”
该工作人员愤慨地表示,此前在一些灾害现场,有一些救援队伍会打着“蓝天救援队”的名号开展行动,有的会在微信群里筹款,收款人却是个人账户,有的表示要收费才能消杀,以致他们要向警方报案。“做公益就好好做公益,如果真有能力,就不要用别人的名字。”
现场确实有另外的“蓝天救援队”参与了救援。10月9日下午,何冬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作为上海机动蓝天救援队的队长,从5日到9日,受家属委托,一直参与女童的搜救,目前搜救还在进行。何冬平介绍,自己同时也是上文“BSR蓝天救援”的队员,“BSR”为蓝天救援队英文缩写。不过,他“不好评价”另一支队伍上海蓝天应急救援从搜救现场撤离的事件。
企查查信息显示,上海蓝天应急救援服务中心成立于2014年7月,法定代表人为杨春明,长期以来,这也是上海唯一一家注册为蓝天救援的社会组织,直到2023年9月21日,一家名为“上海市宝山蓝天救援队”的民办非企业机构登记成立。
网站“蓝天救援.中国”显示,上海目前有机动蓝天救援队、上海蓝天救援队、上海青浦蓝天救援队和上海大学生蓝天救援队四支队伍,何冬平说目前这四支队伍正在申请民政注册。平日里,四支队伍由一个名为“上海蓝天救援协调中心”的内部机构协调,按照不同职能和地域开展救援工作。
何冬平称,上海这四支“蓝天救援”队伍的品牌,是从北京蓝天救援队取得的授权。此前他和队友们已经以“蓝天救援队”的名义做了多年搜救,但2022年以前,地方民政部门不能注册以“队”字结尾的民非组织,“为了名正言顺”,他们2023年正式在民政部门注册成为“蓝天救援队”。
何冬平认为,上海蓝天应急救援虽然与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服装,实质上却是“多年前就取消了给他们的授权”。
据何冬平所述,搜救现场风急浪大,曾有政府部门工作人员找到他们了解几支蓝天救援队的情况,以及队伍和技能和装备。
但南方周末记者发现,上海蓝天应急救援同样是在民政部门注册的民办非企业机构。它们的区别,其实在于分属于不同的蓝天救援体系。
上海蓝天应急救援及其队员的名单列在网站“蓝天救援信息公开平台”上;上海机动蓝天救援队等四支蓝天救援队的人员名单,则登载在网站“蓝天救援.中国”上。通过域名检索系统和天眼查,上述两个域名的所有人分别是广东蓝天救援队法定代表人池翔和上海小救星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何冬平。
“蓝天救援信息公开平台”登载的信息显示,张勇是蓝天救援队的总指挥;“蓝天救援.中国”则显示,曹伟伟是蓝天救援队品牌管理的负责人和队长。
2010年,全国最早的蓝天救援队在北京民政局登记注册,成为中国首支具备独立法人资格的、民办非企业性质的民间救援队。提议创立蓝天救援队的张勇曾长期担任北京蓝天救援队(以下简称“北京蓝天”)的法定代表人。
不过,在2020年,北京蓝天的理事会成员发生了剧烈变动。据微信公众号“BJBSR”(当时该公众号名称为“北京蓝天救援队”)发布的北京蓝天救援队理事会纪要,当年7月27日,张勇在理事会上辞去队长和法定代表人的职务,理事会同时还选举曹伟伟为副理事长和法定代表人。
但张勇随后并不承认这份会议纪要的真实性。中国裁判文书网显示,张勇曾就将他“开除”的理事会纪要向北京蓝天提起诉讼,要求认定四份会议纪要不成立。张勇称,理事会纪要签字系曹伪造。但法院认为,张勇提交的证据不足以证明他的主张,判决张勇败诉。
此后,微信公众号“远山说”成了张勇这方实际运营的账号。2020年12月23日,“远山说”曾对事件始末进行说明,称该年初北京蓝天在审计时,发现巨大财务漏洞。经调查,目标指向时任北京蓝天救援队队长的曹伟伟,决定将曹伟伟开除出蓝天救援体系。
但张勇最后成了“被开除”的那个人。2022年2月,北京蓝天的法定代表人变更为曹伟伟。同年4月,张勇在“远山说”发布一则视频,画面中,他身穿蓝天救援队深蓝色队服,对曾担任自己助理的曹伟伟提出多项质疑,称其为牟取个人利益,通过偷取公章、伪造材料等方式,将北京蓝天的法定代表人变更登记为其个人。
2023年5月31日,“北京蓝天救援队”官方微信公众号发布声明,宣布罢免张勇理事长、理事职务并开除队籍,同时选举曹伟伟担任理事长。10月1日,该公众号又发布声明,解释张勇被北京蓝天开除的原因是“违纪”。
曹伟伟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开除张勇有很多原因,有“个人问题”,也有他自称“总队长”违反社会团体不能垂直管理的相关规定。“说白了,就是他现在又和其他人在外边干。”
上述纠纷背后,是北京“蓝天总部”与各地蓝天救援队之间“品牌授权”的关系。
中国的民间救援队起初多由户外运动爱好者们自发组成,在经历了2008年汶川大地震和2010年玉树地震后,民间救援力量发展渐成规模。
《社会团体登记管理条例》规定,社会团体不得设立地域性的分支机构。因此无论张勇方还是曹伟伟方,都声明注册的蓝天救援队与北京蓝天并不存在层级隶属关系。但北京蓝天的纠纷,还是会通过一些无形的资产影响全国其他的蓝天救援队。
2021年4月,“BJBSR”称,全国蓝天救援队沿用了数年的“蓝天救援信息公开平台”已属于池翔个人公司,北京蓝天于2020年与池翔解除合作。目前,北京蓝天持有公众熟知的“BSR蓝天救援圆形标”、BSR方形标、蓝天队服等蓝天救援队的著作权和专利权,张勇一方蓝天救援队的信息则通过“蓝天救援信息公开平台”“远山说”等渠道发布。
9月30日晚,“远山说”宣布蓝天救援队更换VI标识系统、救援电话,各地包括上海蓝天应急救援服务中心在内的不少蓝天队伍纷纷响应。次日,“北京蓝天救援队”发布回应称“蓝天救援队相关标志、标识并未更新变更”,并再次强调张勇实因“违纪”而被北京蓝天“开除”“罢免”。
在“分家”前,2014年,蓝天救援队制定《阜阳公约》,确立了“蓝天救援”的品牌授权模式。北京蓝天为品牌持有方,通过“北京队-各省品牌督导官-各地蓝天队”结构维持全国体系。各地有建队意愿的地方提出申请,北京蓝天派出联络官对其进行审核和考察,经考核符合蓝天建队标准的,可以获批建队。北京蓝天授权其使用蓝天救援队的名称和标志,并在各省设立“品牌督导官”,负责监督该省各地蓝天救援队是否按照北京蓝天规定的制度开展活动,不合格则予以除名。地方分队负有执行蓝天救援队各项管理制度、坚守发展理念的义务,但人、财、物由各地救援队独立管理,总部平时不干涉各分队的常规运作,只在进行统一救援时,要求分队服从总部和前线指挥部的调度指挥。
此后近十年,遍及全国的蓝天救援体系快速发展,一些队伍和人员选择退出,也有更多志愿者希望加入。目前,在“蓝天救援信息公开平台”上登记的蓝天救援队超过750支。曹伟伟透露,与北京蓝天有合作关系的各地蓝天救援队达980多支,此外,还有若干蓝天救援队不在上述两个网站的统计范围内。
从实际的法律地位来看,蓝天总部与全国各地的蓝天队伍是平等的。张勇曾经解释,民间救援队伍可以在当地民政部门登记成为“某蓝天救援”的机构,若这支队伍在登记后,不想加入蓝天救援体系,或已退出蓝天救援体系,也仍可以继续使用“蓝天救援”的注册名称。他们在开展活动时,也并不需要通过总部分派任务。
曹伟伟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品牌管理”是一种意向型的合作,统一的商标和队服是为了不同队员间的资源共享和共同理念,除此之外,北京蓝天无法通过其他途径约束各地队伍的行为,“全凭志愿精神”。
但一些民间救援队工作人员则有着不同角度的看法。蓝天救援队早期队员、青岛红十字救援队队长李延照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不少民间救援队需要“蓝天”,是因为它有很高的社会知名度,靠着这块“牌子”,很多时候能够“保护自己”。李延照早年因不赞同《阜阳公约》而离开蓝天救援队,在他看来,与统一的“蓝天”品牌相比,民间救援队实际最需要的,还是“专业、规范的操作和救援”。
本文转自于 南方周末